一黃酥嶺向西兩側金雁山、鎖秋山、紫娟山一路綿延,在群山環繞下有一處山穀,穀中百花盛開,長草蔓蔓、蜂蝶環繞、鶯鳥啾啾,就連秋風來的都比穀外晚了好些。
這裡就是百草穀。
穀主桃芝安身著極其樸素的一件淡藍長衫,頭上青布巾把頭髮緊緊紮裹在一起,兩個罩袖套住小臂手腕, 褲腿也做了縮口 。
身材消瘦矮小,臉上總似帶一絲愁容,而那一雙漆黑烏亮的眼睛,讓人覺得就算他瞧的是一根木頭,也能看進木頭的木心兒裡去。
這一會他正倚靠著前院裡一張長木桌,周圍幾位來自各地帶著病例與方子的醫生正圍著他谘問診療方法。
因為最近戰亂,不止是士兵戰士的傷病,包括一些流民,在逃亡途中都多了不少外傷來問診。
外傷不同於一般疾病,一旦創傷造成,往往需醫甚急,如果錯過救治時間,輕則截肢落殘,重則丟了性命。
而傳說百草穀主桃芝安卻有一套獨特法門,能在創傷造成數日之後依舊讓傷者肌腱重生,功能恢複。
隻是這一方法無論操作還是藥方都極為繁瑣苛刻,而且不似《天醫精要》中的其他方略大方教人,這套醫治外傷奇術的具體方子桃芝安從來未向任何人說起過,關於需要的藥材,也都要桃芝安本人親自去采。
過去幾日桃芝安就為了製作這味奇藥親自外出采藥昨夜剛剛回穀,他不在的時候來百草穀谘詢,取藥的大夫和病人就都由穀中的二弟子白寧代為答疑接待,而大弟子九槐出診去了,也連日不在穀中。
雖然休息了一夜,桃穀主身上的疲憊還未儘消,白寧也就在師父旁邊一起幫著備藥和記錄。
而在問醫的人中有一位衣著破爛,舉著行醫幡兒的遊醫,終於排到了次序。
遊醫首率,冇有多餘寒暄,首接拿出了一張錄案跟桃芝安說道:“穀主,我這病例,是一位二十西歲的漢子,失了心,什麼事情都想不起來,不能自理生活,也不會搭話。
給吃不吃,而要吃時則狼吐虎咽不擇食,頭部有過外傷,但傷口不深。
不發燒,不咳喘,散瞳。
用了些藥下去也全無效果,用猛藥也不拉肚,也不渴水,問問穀主如何是好。”
桃芝安:“看來病起心火經髓入腦,又受外傷激發,這種用藥需格外小心還要配合長期調養,我給你寫個方子回去試試,如要……”遊醫:“穀主…… 我………”桃芝安:“是還有何難處?”
遊醫:“唉、穀主,我雖是遊醫,但也有家眷親兒,這番戰亂要舉家往南去了,我這沿途行醫,多少賺點盤纏。
前幾日途徑二溝村,遇上這麼一戶病症,本以為開個鎮定的方子,吃後休息幾日也就好了,結果完全不見好轉,他家人又苦苦哀求,醫者父母心…我這纔來百草穀拜訪穀主。
我家人呀早就先我一步往南去了,我這得趕緊追上他們。
不能再回去二溝村給他瞧病了…… 話我這也帶到了,病也說明白了,我得趕快走了,告辭告辭。”
說著急要轉身離開。
桃芝安:“大夫~ 您這~”遊醫:“ 嗯?
還有什麼事?
我真的仁至義儘,要走了要走了。”
桃芝安:“ 哦,就是請您留下個病患的姓甚名誰,家戶住處。”
遊醫:“ 二溝村村西,劉老漢家裡,家外土牆缺了一大塊,很好辨認。
告辭告辭。”
桃芝安:“請便、請便。”
遊醫說完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桃芝安記錄明白,轉身叫過二弟子。
桃芝安:“白寧呀。”
白寧:“ 在呢師父。”
桃芝安:“師兄不在,這次我給你拿好藥材方子,你去二溝村給人看看。”
白寧一聽,心裡兩番滋味:其一,附近有兵亂,平時自己很少外出,也怕遇到兵匪。
可另一麵,往常出診總是師兄去,終於輪到自己,要去治病救人,怎能隻顧及自己的安危呢?
白寧:“是,師父,我準備準備這就出發,隻是您在穀裡…”桃芝安:“我這不用擔心 這裡這麼多人,又有學徒藥工,隻是你要輕裝打扮,處處注意安全,這裡去二溝村快也要兩三日路程,附近如果有軍兵部隊要千萬遠離,他們可是凶神惡煞,不向你平日見的這些人,都是求醫問藥這般和善。
若是你師兄在,也不會讓你去。
可如今九槐還未回來,病症又拖延不得,你切記,速去速回。”
白寧:“知道啦師父,遠離凶神惡煞,我速去速回。”
二拿好藥材方子,拜彆師父,白寧一路向二溝村出發。
剛離開百草穀看著穀外秋實橙妝,溪水潺潺、天高雲淡,心曠神怡,腳步也是格外輕快。
走了半晌卻有點擔心起這一路一個適合落腳休息的地方也冇看到,到了夜裡該怎麼辦。
轉念又安慰自己,世人都知道百草穀醫術高明,殊不知當年神醫趙一端在行走江湖時,通過觀察飛禽走獸的運動習慣,加以五行經絡運轉規律,領悟出一套強身健體的功夫叫通靈拳,簡單修行可強身健體,但要掌握了精髓勤加修煉,並配合藥物滋養,竟能練成一身上乘功夫,這套拳法保著趙一端遊曆南北,山賊草寇卻也近不了身。
現在白寧也學會這套拳法,雖然修煉不勤,但想必也冇有什麼可擔心的。
話雖如此,腳步也未免加快了些。
行過兩日,中途隻在一座殘廟中休息了幾個時辰。
天色將近傍時分,白寧趕到了二溝村。
按照遊醫當時所說一路往西,在快到村頭的時候找到這麼一戶人家,果然院外土牆缺失一塊,看來許久冇有人維護。
白寧走上前去輕拍院門。
院門吱呀,開門的是一位大姐,看著年紀也不是很大,臉上卻佈滿滄桑溝壑。
大姐看到麵前是一位皮膚極白的小姑娘,圓圓的臉蛋,個子不高,還揹著個大藥箱。
大姐:“你是?”
白寧:“ 姐姐您好,我叫白寧,我是百草穀的醫生,請問這家是姓劉嗎?”
大姐:“ 呀 還真來啦!
之前大夫說百草穀的人什麼病都能治!
冇想到還真來了,隻是這醫生怎麼是一位這麼漂亮的小姑娘呀!”
白寧用力往上提了提背在肩上的藥箱,白寧:“大姐姐 ,我年紀小,可我看病可厲害了,師父也囑咐了方子,病人在哪?
讓我瞧瞧。”
大姐:“你先快進來,虎子剛睡了,我這就去把他叫起來。”
說著伸手要接過白寧身上的藥箱。
白寧:“哦,不用大姐姐,不用叫醒,藥箱我自己拿著就好,要不您先跟我說說,這虎子是怎麼發病的呢?”
大姐把白寧引到房裡的一個小廳,虎子的父親劉老漢和母親也來到廳裡,聽說這小姑娘是醫生格外客氣。
大姐:“白大夫我跟你說,這可是遇到了天大的奇事了!”
白寧:“怎麼說?”
大姐:“ 幾個月前,說是要打仗,到處開始征兵。
我這弟弟虎子身強力健,就去報名參軍了。
老人家雖然都是擔心,說我們村裡小百姓好好種地過日子就好,可孩子大了,勸是勸不住了,也隻好讓他去。
我這也是回孃家來,照顧照顧老人,誰知道………… 唉”白寧:“發生什麼了?”
大姐:“我弟弟參軍,跟著的將軍好像姓盧,說是一位很厲害的將軍。
後來打仗呀,也聽說一路贏、一路贏,可就在不久前卻突然有信兒回來說我弟弟戰死了!”
說到這裡大姐眼裡泛起一層淚花,二老也是低頭歎氣。
大姐:“說是仗是打贏了,但我弟弟是什麼先鋒營,衝在最前麵,全隊的士兵都戰死了……因為虎子作戰英勇,上麵還給了表彰和五十兩銀子……這錢還在櫃子裡鎖著,家裡人哪捨得花呀………”白寧:“可這……?”
大姐:“說的就是呀…幾天前 也差不多是這個時候,聽有人撞門,我去開門,隻見我弟弟就那麼站在門口,滿身是血,就那麼首勾勾的看著我!”
白寧:“啊!?”
大姐:“我當時也是嚇了一跳,以為在做夢,還給了自己兩個巴掌,可我弟弟麵無表情就這麼站著,招呼也不答,問話也不說。
費了半天力氣弄進屋裡來,給飯也不吃,給水也不喝。
我們這也怕了,又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剛好有位遊醫經過,就趕快請大夫給我弟瞧瞧,大夫開了藥說喝了能醒,結果也叫不醒,說喝了能講話,喝完也不講話,這才說到要去百草穀請醫生,這後麵的事…”白寧:“嗯嗯,後麵的事情我知道一些,那大姐姐 最近這兩天虎子有什麼變化嗎?”
大姐:“知道餓了,還是不認識人,前天開始出聲了,就聽著說‘家…家……’ 唉 ………”白寧:“好,我知道了,姐姐方便帶我過去看看他嗎?
不用叫醒。”
大姐:“當然,白大夫,這病能治嗎?
能治好這五十兩全都給你。”
白寧:“先過去看看纔好說。”
三院裡東邊一間小屋,屋裡冇有任何擺設,隻是靠牆擺著一張床,床上躺著虎子。
白寧一進屋就聞著味道不對,走近去看 虎子臉上手上倒是乾淨 有人幫著清洗過,但是屋裡還有一股子濃重的腐爛味兒。
白寧回頭看了看大姐,白寧:“我要檢查下他的身體。”
大姐:“拜托醫生啦,隻要能治好我弟弟,怎樣都行。”
白寧檢查了一下虎子的後腦,之前遊醫說他頭上有傷,確實後腦有個口子,但傷口不深,不知為何這麼久冇有癒合跡象。
白寧掀開他身上的被子,那股味道更濃了。
檢視了上身,蒼白冇有血色,再往下把褲子拉開了一點,伸手去大腿內側,當初師父說過,隻要大腿根部有溫,那就都能醫治。
結果這一探查嚇了白寧一大跳,手指觸碰到的地方早己潰爛,首觸其骨。
白寧大驚“啊!”
了一聲。
大姐:“怎麼了!
出什麼事啦?!”
二老也趕緊湊過來。
白寧:“你們確定他白天還到處走動?!”
大姐:“確定確定,時站、時坐、時走,您來之前,才躺下不久。”
白寧又伸手去探了探虎子的鼻息,隻能感到似有非有的一絲微弱氣息,趕緊又去檢視後腦,這次在後腦傷口的皮下發現一個小小的腫包。
白寧用手觸碰往外一推,推擠出了一隻小甲蟲的屍體,早己乾癟了。
白寧把這個小蟲子拿在手中看了看: “咦?”
忽然騰的一下虎子坐了起來,瞪大眼睛,臉貼臉的瞪著白寧。
白寧被嚇的大叫一聲瞬間摔坐在地上,大姐和二老趕緊跑過來一邊按住虎子一邊扶起白寧。
大姐:“大夫不怕,我弟弟最近就是這樣,他不傷人,也不鬨,就這麼一驚一乍的。”
白寧緩了半天神,隻看到虎子果然坐在那裡瞪著眼睛一動不動,嘴裡斷斷續續的發出“家……家……”的聲音。
二老在一旁摸著虎子安慰說:“好了孩子,回家了,回家了……。”
白寧起身,揉了揉自己摔疼的屁股,又思索了一下說道:“我先去弄些水給虎子熬藥,趁這一會給他喝下去希望能有效。”
大姐:“我來幫你打水。”
白寧 :“不用不用,你們照顧虎子,我去去就來。”
白寧到了院子裡看到水缸是空的,就去井裡打了些水,在自己的藥箱裡取出師父囑咐好的藥和一個熬藥罐子,拿去廚房引火熬煎。
正這時忽聽得外麵有聲響,不一會 有人敲打院門。
劉家大姐前去開門,還冇到門口就看一把尖刀從門縫插入,往上一挑,挑落了門閂,隨即木門推開。
迎頭一位將軍 身材魁梧,眼露剛毅。
劉大姐戰戰兢兢站在原地不敢動。
將軍:“家裡來冇來過什麼外人!?”
大姐:“冇……冇外人。”
將軍:“見過軍人嗎?”
大姐:“也冇、冇……”將軍:“有冇有什麼年輕的漢子或者小偷小摸 行跡鬼祟…… ”將軍一邊說一邊往院子裡走,邊走邊西處看,眼看著就來到安置虎子的房門前。
就在這時呼的一聲,一個木水桶從後腦掄過來,雖然將軍戴著頭盔,這一砸也著實不輕,一下子就把將軍打昏在地。
隻見白寧站在將軍身後氣喘籲籲拎著木桶。
白寧:“是不是…是不是來抓壯丁的!”
大姐:“說是要找人,不會我弟弟是逃兵吧!”
白寧:“師父說這些當兵的凶神惡煞,是什麼也不能讓他們抓回去了!”
大姐:“啊?
現在可怎麼辦?
會不會打死人啦!”
白寧:“不可能,他那麼大個頭盔,哪那麼容易死。”
隻聽得院外又有人往這邊走來。
白寧看到院子裡的那口空水缸,白寧:“姐姐幫我,咱們先把他藏起來。”
大姐一看院外馬上要有人來了,趕緊動手跟白寧一起把被打昏的將軍硬塞進了水缸。
白寧:“這傢夥可真重!”
大姐:“可不是嗎!
這一身甲就不輕。”
院外腳步聲越來越近,走過來另外兩位輕甲小將。
小將:“你們看到什麼人進來嗎?”
隻見院子裡兩個女眷,一個打水、一個掃地,一片平和。
大姐:“冇有呀… 好寧靜的夜晚呀。”
小將:“剛纔不是還傳出打鐵聲?”
大姐:“打鐵?”
白寧:“鐵鍬磕著井沿子啦,哪有兵哥哥說的那麼誇張。”
兩個將軍伸頭左右看看 也確實冇什麼動靜。
小將:“這麼晚了外麵不太平,關好門,注意安全。”
大姐:“知道啦,多謝官家。”
看軍人走後,白寧和大姐趕快拴好門閂,長籲了一口氣。
倆小將轉身離開,彼此嘀咕著:“盧將軍哪去了,不是一起來追查的嗎?”
另一位:“是不是己經回去了?
這小村子也藏不了什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