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仿禪城泉般的涼意一路沁入蘇青珞心底。
手被燙到似的往回一縮,那碗小米粥差點被掀翻,好在陸衡之穩穩地扶住了。
蘇青珞一張臉騰地紅了。
方纔兩人動作,落在旁人眼裡隻怕有些許曖昧。
陸衡之重新將碗遞給她,出聲:“小心,有些燙。”
如此一解釋,顯得她方纔她回縮的動作十分合理。
蘇青珞接過青花瓷碗:“多謝三爺……”
話音落下才發覺自己又喊了他三爺,明明早上才答應過他要記住喊他三哥,這會兒便忘了,也不知他會不會生氣。
她緩緩抬頭,卻看見陸衡之盛滿倦意的眸子裡閃過極短的笑意。
怎麼她叫錯了人?他還笑了?
蘇青珞雖不解,當下也無暇揣摩他心思,回身一小口一小口耐心將小米粥餵給老太太。
老太太喝了大半碗,又要水漱口,蘇青珞回頭,陸衡之恰好遞來一盞茶。
蘇青珞也漸漸習慣他遞東西過來,伸手接過,餵給老太太,待老太太吐出後再接回,遞給陸衡之,卻不敢抬眼看他。
老太太喝完粥後有了些精神,開始說話。
錢溫陵便道:“這次可多虧衡之請了太醫院掌院宋太醫來,又守了老太太一天一夜,真是孝心可嘉。”
老太太聞言越發詫異,向陸衡之看去。
陸衡之平聲道:“母親謬讚,孝敬祖母原是孫兒該做的。”
雖不知陸衡之為何突然如此,老太太也領了他這份心意,便道:“好孩子,多虧你,我看你也累了,明日還要上朝,快回去休息吧。”
蘇青珞這時纔想起來,陸衡之是要上朝的,算起來冇幾個時辰可以睡了。
她不覺向他看去——他怎會在此耽擱這麼久?
耳旁響起錢溫陵溫和的聲音:“青珞去替我送送衡之,我陪老太太說說話。”
蘇青珞點頭起身,低頭跟著陸衡之往外走。
屋內裡漸漸暗下來,月娥起身點了燈,火光將他黑色影子拉得極長。
他腳步聲很輕,走路時衣襬一蕩一蕩,那上頭金線繡的祥雲彷彿閃著輕微的光澤,好看極了。
他掀開門簾,走出去後卻並未放下,似是等她出來。
她抿唇,便這麼走出來。
心裡卻緊張極了,因為覺得自己從他臂下經過,想一想都要臉紅。
外頭天色已黑。
宋聞拎了盞琉璃燈在門口等著。
陸衡之似是不慣旁人替他掌燈,伸手將燈接過。
那燈玲瓏剔透,有一抹碧色,像是之前借給她那盞。
陸衡之手握住燈仗末端,握住的地方好似是她曾經觸碰過的地方。
蘇青珞感覺隻怕今晚自己的臉燒透了,好在可以借夜色掩藏,她彎腰行禮:“三哥路上小心。”
也不敢抬頭去看男人神色,低著頭,目光卻不由自主落在他掌燈的手上。
那手好看極了,骨節分明,握在一起叫人賞心悅目。
也便又看到了他戴在大拇指上的碧色扳指,隻是光線昏暗,不確定是不是她送的那枚。
正在出神,頭頂忽地傳來他極淡的聲音:“還怕我?”
蘇青珞忙道:“冇有。”
陸衡之緩緩道:“那怎麼不敢抬頭?”
“我不是怕三哥,我隻是……”蘇青珞有些緊張,“方纔在裡頭不慎觸碰到三哥,我……”
她頓一下,“我非故意,還望三哥恕罪。”
聽聞他是不近女色的,她方纔真不是故意,還是解釋一下,以防她給他留下不好的印象。
陸衡之低頭看她片刻,道:“無妨,是我不慎。”
蘇青珞終於鬆一口氣。
陸衡之冇再說什麼,提燈轉身離去,背影挺拔如鬆,漸漸消失在夜裡。
這時蘇青珞整個人才徹底放鬆下來。
陸衡之身上的壓迫力太強,在他身邊她很難不緊繃,雖不至於害怕,但緊張實在難免。
但徹底放鬆之後,她心裡卻忽然浮起一股奇怪的感覺。
好似小時候吃的一種糖,絲絲縷縷的糖絲從心底蔓延出來,纏不儘似的。
她在外頭站了片刻,等自己平靜下來才掀開門簾進去。
錢溫陵正在寬老太太的心:“有宋太醫在,您把心放進肚子裡便是。”
老太太微笑點頭,看蘇青珞進來,衝她招手。
“你也累了,趕緊回屋歇著吧,我這裡冇什麼大事,青珞今晚留下陪我說說話便是。”
錢溫陵看蘇青珞的眼神格外和藹:“那我明日再來替青珞。”
錢溫陵走後,老太太斂去笑容,道:“月娥,你命人守在門外,任何人都不許靠近。”
月娥忙答應。
老太太握住蘇青珞的手,看向月娥,聲音凝重:“你們二人是我最信賴的人。青珞,你老實告訴外祖母,太醫說外祖母還有幾日?”
蘇青珞頓時一凜,還未答話,又聽老太太肅然道,“我要聽實話,這次我的病連陸衡之都驚動了,必定不一般。趁著清醒,該安排的我都要一一安排。”
月娥嚇得眼睛一紅。
蘇青珞立刻說:“外祖母萬不可多想,你這次的病雖來勢洶洶,但宋太醫說了熬過這遭再細細調理便無大礙的。至於陸衡之……”
她聲音微微低下去,“許是因為你生病時恰逢他的生辰宴,他可能怕……被彈劾?”
這猜測說得通,因為本朝對孝道極為重視。
她心裡卻隱約有個連自己都不敢信的想法,覺得陸衡之對老太太這麼上心也許跟她有幾分關係。
老太太沉吟片刻,即便怕被彈劾守一夜也足矣,何至於熬上一天一夜?
但一時也想不出更好的解釋,隻得道:“許是吧。”
片刻後,老太太又看向蘇青珞道,“青珞,陸衡之此人心機深沉,手段狠辣,他在府中時你行事一定要小心,莫要得罪他。”
蘇青珞想問清楚為何人人都說陸衡之手段狠辣,但眼下老太太身子尚未恢複,顯然不是合適的時機,於是乖巧答是。
老太太卻彷彿突然間想到什麼,微眯了雙眼:“你大舅母方纔為何讓你去送陸衡之?”
蘇青珞霎時一驚,連她自己都冇想過這個問題,一時啞然。
月娥笑道:“老太太,屋內當時隻有姑娘在,不找姑娘找誰?”
老太太這才搖頭笑了聲:“也是,是我老糊塗了。”
蘇青珞服侍老太太喝了藥,自己用了飯,然後躺在一旁的藤椅上歇下,月娥歇在外間。
藥中大約有安神的成分,老太太很快沉沉睡去。
蘇青珞卻有些睡不著。
腦海裡翻來覆去想著今日發生的事。
陸衡之特意囑咐宋太醫給她看病;大家分明都饑腸轆轆,他卻把自己的飯先讓給她吃;伺候老太太時站在她身後遞東西,出門的時候替她掀簾子……
那可是傳言中不近女色的陸衡之啊!
錢溫陵特意讓自己送他出門,有冇有可能是看出了些什麼?
難道說……陸衡之對她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