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徵長臂將人撈進懷裡,狐裘裹上汙泥。
見她眼睫緊閉昏了過去,宗徵抱著人朝著滄浪道:
“回彆莊!”
山雨瓢潑,落在屋頂淅瀝作響。
屋中燭火明亮,搖曳著晃出床上那張蒼白的臉。
……
“夢棠,你要讓著蘭兒一些,她身世淒苦,以前又過得不好,你金尊玉貴多年,要有大家風範容人之量。”
“夢棠,蘭兒隻是不懂京中的規矩,她不是有意衝撞你。”
“夢棠,你怎麼這麼不懂事,蘭兒已經讓著你了,你為什麼還要咄咄逼人?”
……
蘇瑾修護著梨花帶雨的蘇姝蘭:“蘇夢棠,是你自己胡鬨才摔下山崖毀了臉,是你做錯在前才害得你自己受傷。”
“要不是你先打傷蘭兒,我們怎會一時氣憤離開,你要是乖乖回了靈雲寺,又怎麼會滾落高處落得這般地步?”
“這兩年為了你的臉,蘭兒四處替你求藥,親自取心頭血為你調養身子,她恨不能以身替你彌補你,你還想要怎麼樣?!”
謝寅滿是心疼地望著蘇姝蘭,扭頭對著她時皺眉嫌惡:
“表妹,你以前最是懂事的,蘭兒溫柔善良,處處都為你著想,你為何要一直與她為難百般欺負她,你怎麼變成這種惡毒的樣子?”
陸執年神情冷漠嗤笑:“她本就心性歹毒,臉醜心更醜,她一心針對姝蘭,鬨得闔府不得安寧,讓滿京城都看蘇、陸兩家的笑話,她這種人還不如當初就死在了䧿山上。”
蘇老夫人滿是失望:“夢棠,你好好反省。”
蘇夢棠殘了腿,滿麵膿瘡。
她看著他們一個個離開,拚命地哭喊著說她冇有,她冇有欺負蘇姝蘭。
可那房門依舊砰地關上,所有人都不要她。
他們都不要她了…
……
床上的女孩兒緊閉著眼臉色蒼白,昏睡中依舊淚水漣漣。
她像是困縛在噩夢裡,一邊哭一邊囈語著“阿兄”。
幫著蘇夢棠換了衣裳上好藥,從裡頭走出來的秦娘子忍不住說道:“督主,這小娘子是誰家的姑娘,也不知是受了多大的委屈,夢裡都一直在哭。”
宗徵手指撚了撚,給嚇狠了?
“她傷得怎麼樣?”
秦娘子說道:“身上都是擦傷倒是不怎麼要緊,就是那手上指甲翻了蓋兒,我瞧著都疼,而且小娘子臉上被樹枝颳了幾道,傷口有些深,本就凍著了又混了垢泥,怕是會起膿瘡。”
“好生照看,不許留疤。”宗徵交代。
秦娘子頗為稀罕,她認識宗徵好些年,他可從不是個憐香惜玉的,抱著那女娘回來就已經稀奇,如今還關心人家落不落疤?
“怎麼,辦不到?”
“哪能,督主放心,有我在,自會保著小娘子貌美如花。”
宗徵睇她一眼,徑直轉身就繞過屏扆走了進去。
床上女孩兒蓋著錦被,身子卻格外單薄,細白的手指上纏著裹簾包著傷口,臉上還掛著淚珠。
宗徵坐在床邊瞧著小姑娘委屈的夢裡都在哀泣,指腹蘸了蘸她眼角掛著的淚水,臉上瀰漫霜色。
這驚恐的樣子,可不像是被他嚇的。
之前她說,他“們”欺負她……
“滄浪。”
滄浪走了進來。
宗徵冷聲道:“讓人去查查蘇家那邊,看蘇家的人往日是否委屈了她。”
“那今日靈雲寺那邊……”
“也一併去查。”
滄浪還冇應聲,跟著他一起進來的縉雲就忍不住眉峰微皺。
他伸手攔了下滄浪,朝著床上躺著的人影看了眼:
“督主,您近來在查漕糧禍首,此事與京中幾個世家關係頗深,蘇家的人與崔、陸二氏都走得極近,突然命人查他們,恐會驚動了那些人。”
“無礙。”
宗徵眼尾凜厲地抹掉指腹淚跡,“陸崇遠老謀深算,漕運上下早就打點乾淨很難找到線索。”
“我本就打算尋個藉口找他親近的人開刀,若被他察覺我找上蘇國公府正好,打草驚蛇讓那老傢夥動一動。”
縉雲問道:“那蘇小娘子…”
“先留在這邊。”
“督主!”縉雲不解。
這蘇夢棠是蘇家女娘,又與铖王府牽扯頗深。
铖王妃極其護短,督主將蘇家女娘留在這裡萬一被人察覺,那蘇家和铖王府非得找他們麻煩不可。
縉雲委婉說道:“督主,蘇小娘子雲英未嫁,留在這裡於禮不合。”
“本督是個太監,有什麼禮?”
縉雲頓時一噎。
宗徵見他模樣嗤了聲,拿著先前從蘇夢棠頸上取下來的半截玉佩扔了過去。
縉雲連忙接住:“這是…”
“薛姨的龍紋佩。”
薛……
縉雲猛地睜大了眼。
宗徵看著那半枚龍紋佩說道:“當年薛姨拚死護我出宮,將我藏在安全之地隻身引走追兵,冇多久就有一位夫人尋到了我,她拿著薛姨的半塊龍紋佩,說她是薛姨的摯友,受她所托護我周全。”
“若非那位夫人暗中庇護於我,將我送出京城,我恐怕早就冇命。”
那年他才十一歲,驟逢大變還傷了眼睛,性情也變得陰暗不定,可那位夫人卻對他卻極為包容。
他眼睛有很長一段時間都看不清東西,卻記得那夫人親手做的梅花酥,記得她小心翼翼替他上藥時的溫柔。
後來見他整日鬱鬱不肯說話,那小院裡多了個嘰嘰喳喳連話都說不囫圇的粉糰子。
宗徵垂眼瞧著床上的人時,眸中寒霜消融了些。
她小時候臉圓圓的,身子圓圓的,短胳膊短腿兒,走路時像隻胖鴨子。
他不說話時,小姑娘就纏著他小嘴叭叭。
明明口齒不清,他也不曾理會她,可她總喜歡擠在他身旁不停說著。
從陽光真好,草兒真綠,小鳥飛過來了,能一路說到阿爹替她摘了梨子,阿孃做的點心真甜,阿兄給她紮了紙鳶。
他冇迴應過她,卻喜歡她口中的熱鬨。
等他眼睛能夠視物後第一眼看到的,就是粉糰子撅著屁股趴在他身邊,瞪圓了杏眼跟隻笨拙的小狗兒似的,鼓著臉替他吹著手上已經結痂的傷疤。
宗徵還記得他走的那日,奶糰子抱著他的腿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眼淚氾濫的能把人都給淹了。
時隔十二年,她居然還是這麼能哭。
宗徵低笑時,如春風舒緩了眼尾凜厲:
“那時候為保周全,那位夫人從未提及身份,也冇打聽過我是誰,回京之後我尋過她,隻是那時住過的地方早就荒廢,周圍荒無人煙,也無人知道當年往事。”
卻冇想到,會意外遇到那個小娃娃。
“小海棠……”
他記得那位夫人曾這般喚她。
床上的人似乎聽到有人喚她,眼睫顫著像是要醒來。
一隻勁薄修長的手隔著錦被輕拍了拍她,像是得了安撫,她再次沉睡過去。
宗徵冷言:“好好查一查,看蘇家是怎麼薄待了她。”
縉雲和滄浪都是聽出督主動了氣,不敢言聲連忙領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