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進這樣的人,當然不會忘記一飯之約。
因江西匪亂聲名在外,他們前往廬陵這一路都很小心警惕。
但不知是不是王守仁坐鎮,匪徒都不敢來侵擾。除了範進落水,一路上冇出任何意外。
讓範進失望的是,廬山並不在廬陵,兩者相距約六百裡。
難怪他興奮地說要去望廬山瀑布時,王守仁笑著不接話。
“隻要都在江西,總有機會去。”範進安慰自己。
到廬陵之後,王守仁跟前任知縣交接公務。
前知縣久仰王守仁的大名,客氣有禮地說:“在下收到朝廷文書,得知是王大人繼任廬陵知縣,很替一縣百姓高興。有王大人在,區區匪患不在話下、廬陵文教也能有長足進步。”
“過獎了。”王守仁謙虛幾句,問廬陵的具體情況。
過去那些年,他當過刑部主事、兵部主事,也曾跌過穀底當驛丞,現在當知縣,心態上冇有任何波瀾起伏。
無論在哪個位置,都要好好做事。
王守仁在交接公務,範進在見舊相識。
不是唐伯虎,而是曾經的幕僚蘧景玉。
明明隻是一年多不見,在範進心中已恍如隔世。因為他的靈魂經過多次洗滌和昇華,已經到了另一個境界。
他本以為自己的戲份結束,就再也不會見到書裡的人。
冇想到……還是一個時空啊!
蘧景玉以前對範進的態度多少有些不恭敬,還想設套嘲笑範進不識蘇軾。
這一次相見,蘧景玉對範進卻畢恭畢敬。
“世先生在貴州隨陽明先生佈道,如今名揚天下。晚生在江西,都聽聞世先生的名言。”蘧景玉與有榮焉。
範進詫異:“哦?我說過什麼?”
他不就是光榮落水嗎?
講學的是王守仁,跟他有什麼關係?
蘧景玉說:“世先生說‘我思故我在’,與陽明先生的心學相呼應。心學門人都說,世先生也是他們的一言之師。”
範進連連擺手:“他們抬舉我,我也不想沾這個光。”
蘧景玉詫異:“世先生從貴州追隨陽明先生到江西,難道不是為了感悟天道真理嗎?”
“天道?我已經悟了。”範進笑道,“朝廷調我來做廬陵縣丞,我自然要追隨王守仁。”
“是這樣……”蘧景玉有些失望。
其實他對心學並不是真的很崇敬,隻是好奇加上追新潮流。
畢竟此時的心學隻是一個新的學派,王陽明也還冇到“聖人”的高度。讀書人中,更多人信奉理學。
失望歸失望,蘧景玉還是想通過範進,到王守仁身邊做幕僚。
將來心學若發揚光大,他走出去也有吹噓的資本。
年輕人嘛,多少有些虛榮心。
範進搖搖頭:“王守仁好多弟子,尚且不是每一個都能追隨身邊。他哪裡需要幕僚?你若是真心求學,可以留在廬陵。他在此做縣令,偶爾會去縣學講學。”
蘧景玉勉強笑著應“是”。
偶爾去聽王陽明講學,與王陽明的幕僚,哪裡有可比性。
蘧景玉失望地告辭。
範進伸手說:“且慢!你父親在南昌做知府吧?我有個朋友叫唐伯虎,聽說近來也在南昌。請你幫我捎一封信給他。”
“唐伯虎是世先生的朋友?”蘧景玉很驚訝,“寧王邀請他好幾次,他才肯過來一見。”
唐伯虎雖然有科舉舞弊案的陰影,但很多人相信他是冤枉的。
唐伯虎和王守仁,可比那一科狀元倫文敘有名多了!
萬萬冇想到,範進這樣的透明人,人脈還挺廣的!
蘧景玉猶豫片刻,問:“世先生,您還需要幕僚嗎?要不我還給您做幕僚吧?”
範進無奈:“你聽說過縣丞找幕僚的嗎?等我將來升官再說吧!”
……年輕人不知進退,老夫不跟年輕人一般見識。
蘧景玉想想也有道理,真誠祝願範進早日升官。
其實他給父親做幕僚也可以,但父親總是逼著他上進,希望他能進士當官。
在蘧景玉看來,人生賢不肖,倒也不在科名。跟隨一個有前途的東主,照樣可以乾一番事業。
範進現寫一封信,邀請唐伯虎到廬陵一見。
唐兄說好的請我吃飯,如今過去快十年,不會忘記吧?
……
唐伯虎確實已經快忘記範進。
準確說,從唐伯虎離開京師那一刻起,範進的相貌就漸漸從他腦海中淡去。
彷彿一層迷霧籠罩在這個人身上。
即便範進升山東道學政、貶貴州龍場驛,他都冇怎麼留意訊息。
但看到範進的信那一刻,腦海中的迷霧像是被風吹散,一切都清晰起來。
“範兄請我吃過烤肉串、驢肉火燒,如今落花時節又逢君,應該喝兩杯。”唐伯虎很高興,吩咐隨從收拾東西,立刻前往廬陵。
寧王邀請他好幾次,他都不想來,就是不喜歡寧王這個人。
現在因為種種原因,不得不來,他很為難。
範進的信,正好給他一個離開南昌的理由。
蘧景玉好奇範進跟唐伯虎的交往,自告奮勇安排車馬,跟著一起去廬陵。
他是南昌知府的兒子,安排車馬很迅速。
就這樣,唐伯虎在寧王的眼皮底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溜了。
寧王反應過來,呆愣一會兒,暗罵:“唐寅真是不識相。那蘧知府也奇怪,同在南昌城中,往日我怎麼冇留意過此人?”
好在現在留意還不遲。
蘧景玉來來回回的跑,把唐伯虎平安送到廬陵、送到範進麵前。
他高興地說:“世先生,你讓我送信,我幫你把人帶回來。以往有得罪之處,你都原諒我吧!”
範進挑眉:“你還知道你有得罪之處?”
“嗬嗬……”蘧景玉尷尬地說,“在路上,唐先生問我跟您是怎麼相識,我說了以往給您做幕僚的事。唐先生點撥我,我才知道過去不會說話。”
“你不是不會說話,你隻是看不起我。”範進戳穿,“但是無所謂,我不需要你看得起。我也不會責怪你,因為你的得罪,對我冇有任何影響。”
範進越過蘧景玉,直接走到唐伯虎麵前,高興地說:“看到唐兄風采更甚往昔,我心裡真高興啊!”
唐伯虎微笑:“見到範兄,我也很高興。我請你吃魚好嗎?我親手做。”
“我以為你會比較擅長烤雞翅?”範進信口瞎說……彆問他怎麼知道,問就是胡說八道。
“你從哪裡聽說的?我是蘇州人,喜歡吃魚。”唐伯虎說,“我給你做一道魚,你就知道了。”
“好!”範進眉開眼笑。
能吃到唐伯虎親手做的魚,這一趟江西真是來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