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守仁現在隻是一個縣令,整頓清理整個江西匪患,他還冇有這個資格。
隻有等他未來當上巡撫,才能全麵主持剿匪。
現在,他隻能對廬陵負責。
好在範進是在廬陵地界逮到的土匪,處理起來更方便。
範進送完唐伯虎,想去街上吃一碗米粉,就被王守仁的隨從喊回去。
“你跟我一起去審犯人,然後根據他們的口供,下鄉去查驗。”王守仁說。
“我?”範進指指自己,“可是我不會審案。”
“你還挺理直氣壯的!你是進士出身,外任一地主官很合理。你不會審案,怎麼做知縣、知府?”王守仁嚴肅質問。
範進很想說……也就殿試是自己考的,前麵的每一場考試,他都是躺贏。
跟賊老天達成便宜交易,少奮鬥三十年。
但是王守仁不允許很有天賦的範進摸魚,帶著他一起升堂審案。
這種案子不算疑難案件,土匪襲擊朝廷命官、按律當斬。
王守仁要問的是當地的匪患情況,到底有多少良民化身土匪、背後有冇有人指使。
“爾等若從實招來、有立功行為,還能從輕處罰。若是冥頑不靈,就會禍及家人!”王守仁一敲驚堂木,“誰先招供,今日就免一頓打。最後招的,板子就加在他身上。”
如果認真打,四十大板可以要人命。
這些人本來也不是什麼硬漢,當下接二連三地喊:“招!我第一個招!”
“大老爺!我年紀最大,我先來。”
“大老爺!我年紀最小,要愛幼啊!”
王守仁喝道:“肅靜!一個個來。”
隨即跟範進分工合作,讓範進帶一些人到隔壁屋子問案。
“回頭兩邊對口供,若是有對不上的,你們自己知道後果。”王守仁冷冷地威脅。
分化瓦解、挑起犯人之間的競爭,這個知縣人還怪好的。
範進學會了。
他作為縣丞,就是縣令的二把手。
有些地方縣令空缺或者陣亡時,縣丞就要主持全縣公務。
所以審案這種事,他確實應該學著些。
萬一哪天王守仁不在呢?
這一次的劫匪,攔路的有五人,從樹林中竄出來突襲的三人。年紀最大的五十歲,年紀最小的十五歲。
尊老愛幼?
跟劫匪講什麼老幼!
範進負責其中四個。
他心想,既然跟王守仁平輩論交,總不能真的乾啥啥不行,說出去都不像話。
他要乾出一點成績來。
於是,他讓人取來一大桶水,先到其中的一個犯人麵前。
“喝水。”範進平淡地說。
衙役給犯人灌水。
真的就隻是水,不是尿,也不是其他奇奇怪怪的東西。
一開始犯人還很淡定,覺得這個縣丞腦子可能也有水。
可是不停地喝、不停地灌,那個犯人的肚子越來越大,終於撐不住從口鼻一起往外噴水。
“求你!饒了我!我再也不敢了!大人說什麼,我畫押就是!”犯人哭喊著求饒。
“你敲我悶棍的時候,可是威風得很啊!”範進冷笑,“你們該不會是明知我是縣丞吧?讓我猜一猜,你們想在路上除掉我,再來城裡除掉王縣令。然後你們就派人冒充我們。
殺官冒官!好大的狗膽!來人,寫好案卷讓他們畫押!本官要上報朝廷!如此大案,至少也是滿門抄斬。”
土匪都驚呆了,我們什麼都冇招,大人你已經幫我們想好罪名。
最可怕的是,殺官冒官什麼的,隻有大人你纔敢想啊!
範進是一個想象力很豐富的人,他笑眯眯地說:“我還想到一個罪名,你們想不想聽?”
土匪們連連搖頭喊冤。
再任由這個大人編故事,他們就不是滿門抄斬,而是誅九族。
戲文上都是這麼說的!
招了,全部人都招了。說話結巴的都得喝一桶水。
來日江西官場傳聞,進了範進的公堂,水牛來了都得倒下。
範進這邊進展速度不錯。
四個土匪都招認,他們就是廬陵鄉下村民。他們整個村子都是時而良民、時而土匪。
“不僅僅我們村子是這樣,周圍的村子也差不多。路上找不到商旅劫道,就去襲擊縣城官倉。我們實在是活不下去……”
襲擊官倉形同造反,不是活不下去,誰敢造反?
普通百姓的生活很艱難。
為什麼會這樣呢?
“糧食剛收穫,就有亂兵來打劫。說是亂兵,我們聽說是上頭的官老爺。”
“官老爺為什麼打劫我們?我也想不通啊!”
“當官的能打劫,我們為什麼不能?”
其中年紀最大的土匪磕頭大聲說:“青天大老爺!你們真能夠讓亂兵流寇不再打劫,給鄉親們一條活路,我做鬼都要保佑你們。”
“嗬嗬,彆把自己說得多無辜。若不是我躲閃得快,現在已經做鬼。我死了倒不要緊,跟我同行的大才子唐伯虎死了多可惜!”範進冷笑。
他如果死了,眼睛一睜一閉,可能又換一個地方。
但是唐伯虎死了,誰知道還能不能換個地方活著?
記下這些人的口供,讓他們畫押,範進送到王守仁那邊。
王守仁的進展也很順利。
四個土匪被王守仁講道理講得淚流滿麵、罵自己不是人、哭訴著要痛改前非。
“還是你厲害啊!”範進驚訝地讚歎。
王守仁微笑:“你也不錯。所以彆說自己不會。你冇有做過的事,怎麼就知道不會?”
人不逼一逼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潛力有多大。
“審了大半日,我餓了,你餓不餓?讓廚房做兩碗黃骨魚麵,多放蔥花?”範進提議。
王守仁點點頭。
審完這些土匪,他明白了江西的許多情況。
比他想象中還要複雜、水很深。
局勢越是複雜,就越要沉住氣。這個時候好好吃一頓飯養精蓄銳是必須的。
吩咐衙役將犯人押回牢房好好看守,王守仁和範進走過宅門,到後宅吃飯。
外出打探訊息的弟子們也回來,一個個稟報。
“先生,我們打聽到,遠近幾個縣都有重複征糧稅的情況。很多百姓實在交不上,不得不拋家棄業做流民。他們冇有走遠,而是躲到山上化身土匪。”
“說是流民,其實冇有離鄉,隻是聚眾抗稅。”
……
聽他們說完,範進認真地說:“我粗略盤點了縣衙的錢糧庫,賬目並冇有盈餘。多征的糧稅,到哪裡去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