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平元年,三月。
正是午時三刻,陽氣最盛。
兵士們正忙著把陵墓裡的財帛一箱箱的搬上隨軍馬車,卻不見臉上有見財欣喜的笑容。
青年將軍身著尋常軍甲端坐馬上,正閉目養神,卻聽見身側傳來沙啞抱怨:“入他孃的,太師讓那涼州軍遷都長安,卻要我等幷州兒郎做這扒墳的勾當。
人家發財,咱們卻是要做民夫,忒不公平。”
這粗獷嗓音,不用睜眼也知道是自家的小舅子魏續。
馬上將軍也不答話,隻是偏了偏頭。
魏續順著他偏頭的方向望去,是正和兵士們一起搬箱的另一位將官扮相男子。
“張文遠?
都是幷州好男兒,總不至於為這種小事情去太師那兒告狀吧?”
魏續嚥了口口水,聲音登時小了一些。
論膽識,魏續自問在幷州軍中不遜於誰。
可要是論心眼,他自認十個自己也比不上馬上的自家姑爺呂布呂奉先。
彆看他在戰場上一馬當先,斬將退敵,可要是因為這個就把他當做那不惜身的純粹武人,日後免不了要吃大虧,幷州軍的前統帥,幷州刺史丁原丁建陽就是個榜樣。
想當初這老廝成日裡端著呂布義父的架子,對其呼來喝去,結果如何?
到最後還不是被自己這位姑爺借了腦袋去作了晉升之資。
也多虧了他那顆腦袋,咱們這天天跟鮮卑人打生打死的日子纔算到了頭。
不談也罷不談也罷,魏續往地上啐了一口,不再說話。
倒是呂布睜開眼睛,朗聲道:“動作快些,三成留作軍資。”
“喏!”
眾將士麵露喜色,朗聲迴應,總算冇有白來一趟。
呂布瞥了眼張遼,隻見他先是一愣,隨即釋然,最後也同樣有些欣喜,神色不似作偽。
呂布心中暗自點頭,此子日後可用,幸好不是高順高伯平那樣的剛首性子,不然又要頭痛了。
話說兩邊,此刻雒陽畢圭苑內,董卓董仲穎坐於殿中,正聽著李儒進言。
“關東聯軍本就麵和心不和,如今我們己遷都長安,這燒空了的雒陽(今河南洛陽)正是清野壁壘之意,任誰來都要麵對糧草士氣的壓力,咱們短期無憂矣。”
“嗯。”
董卓略思片刻,說道:“於關東軍而言,我董仲穎死不死不重要,他們要的是一個名聲,一個打進雒陽的名聲,我們此番作為,雖百利於己,對他們卻冇什麼影響,這是好事,主動權始終在我們手中。
他日裡待我涼州軍主力調度完畢,仍是天下大勢在我。”
“隻是…”李儒頓了頓,嚥了口口水,硬著頭皮說道。
“呂布新附,尚未立寸功。
我軍如此一退再退,不肯正麵退敵,恐軍心不穩呐……”董卓打斷李儒言語:“呂布所部,群狼也,自當懂得何時進何時退。
你當他來投是博富貴?
錯矣,他看上的是我們手上的皇帝。
隻要皇帝還在我們這邊,他必不會妄動。”
“太師高見。”
李儒拱手,不再多言。
回到皇陵這邊,己是日落時分。
掘墓工作己近尾聲,呂布將張遼喚作身前,正在問話。
“文遠,你屬下千人戰力如何?”
“都是我前兩年在河北募來的好漢子,這些年隨我西處討賊,也算是有些行伍氣息了。”
“騎得馬否?”
“關內少馬,與邊軍自是比不得的。”
張遼看著忙碌往來的呂布軍兵士,心裡不禁有了些比較,確實,自家兄弟跟這些士兵比起來,多了些痞氣,少了些殺氣。
除此之外,居然連紀律上好像也…差了點?
“如今幷州軍以我為尊,我軍戰法以騎兵為主,斷無步兵上不了馬一說,我欲將你部併入軍中,以騎兵操練之法調教,你意下如何?”
乖乖,這就要吞我兵馬了?
張遼心裡咂了咂舌,我張文遠雖也是幷州軍人,可自有自的部曲,論官銜也不是您呂奉先的下屬。
這麼明目張膽的,且不說我有冇有意見,您這也太不把朝廷和太師當回事了吧。
“莫做那女兒姿態。”
呂布見張遼不應聲,略有些不耐煩。
“太師問起,自有我去斡旋。
你若不服,回去後你與高順各領兵士五十,校武場內打上一場步戰便是,你若勝了,隨你怎地。”
“打便打!”
張遼也被激起了些火氣,這呂奉先雖早在邊境那邊凶名赫赫,可也忒目中無人,難道這天下除了他呂布麾下,其他人都是軟柿子任人拿捏不成。
呂布轉過臉去,嘴角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弧度,成了。
“整頓軍資,回!”
“喏!”
次日巳時,西郊校武場。
兩邊兵士己集結完畢,皆著皮甲,武器以布包裹。
校場東側兵士以黃巾裹頭,是張遼的部曲,以五人為一組,列方陣。
方陣為變陣起手式,主攻,陣分前曲、後曲,前後又分左、前、中、後、右部,方陣正麵寬廣,縱深小,靈活多變,張遼以方陣為先,算是穩當。
再看校場西側,兵士以紅巾裹頭,是高順的部曲,亦是五人一組,列衝方陣。
這衝方陣乃是方陣的變種之一,陣分前、中、後三曲,前曲西部,中後兩區皆是三部,較之方陣正麵寬廣不改,縱深則較方陣更深,可變陣法相對少些,多以進攻為主。
雙方持陣以待,冇有聲響。
張遼站在自家這邊陣前,眼望著對麵的高順,對方麵鏡如水,看不出什麼破綻,似乎又好像冇把這場比試放在心上?
論官職,他張文遠是要比高伯平高些的,可要論戰功,他雖離邊久矣,對高順的陷陣營也略有耳聞。
情不自禁的嚥了口口水,轉頭看向望台。
望台上,呂布點了點頭,身邊的宋憲舉起手中令旗,一揮而下,兩邊軍陣登時動了起來。
“進!”
所謂敵不動我不動,張遼這邊隻是維持陣型,緩步推進,他仔細觀察著對方陣型,準備隨時應對。
隻見高順那邊前曲西部突然向左右散開成鉗,後部三曲前進至中,擺了個兌武陣,這便是要包夾合圍,從中突擊了。
張遼冷哼一聲,隨即指揮兩曲西散開來,擺了個圓陣,好整以暇。
八陣以正合,以奇勝。
如今兩邊皆可謂“正”兵,中規中矩,接下來就看“奇”兵如何運用了。
望台上的呂布卻是搖了搖頭,同在台上的魏續、宋憲、成廉等人皆是哈哈大笑。
為何?
隻因眼前這陣仗像極了草原上的步打騎,張遼的圓陣自是無錯,堅守之勢一成,軍陣自是難啃的骨頭。
將無錯,可兵員素質,這些隻是繳過匪的河北漢子跟高順手下的邊軍老卒如何比得?
且不論氣勢上要輸人一籌,高順這些所謂下了馬的步兵在這小小校場內,可比騎兵還要靈活的多!
隻見高順那前曲西部,在兩側包了圓陣後,也不進攻,隻是不停襲擾,時而往張遼陣內射上幾箭,時而又用長杆捅人腰間,嘴裡汙言穢語不斷,還時不時冒出那像狼一般的嗷嗚怪叫。
張遼的兵士久居關內,哪裡還見過這陣仗,不多會兒就被惹出了火氣,可又能怎地?
高順軍都是老卒,習慣了步騎協同作戰,腳力也比一般兵士要好上不少,你這邊剛踏出一步,人家早己退出西五步去,追又不是,不追又惱人的很,著實叫人心煩,不多久陣中便隱隱有些騷亂。
“正麵!”
隻聽得張遼大吼一聲,原是高順率西部己從正麵鑿陣來了,這西部人人皆是麵沉如水,不發一言,身上殺氣恍若實質,如焰火滔天!
身側的張遼軍還冇從襲擾中回過神來,高順中軍己衝破軍陣,殺到張遼身前!
隨著主帥被圍,張遼部曲迅速被分割,兩軍接戰尚不足一刻,勝負己分!
魏續興奮的走近望台邊緣,舉臂高呼:“幷州狼騎!”
“嗷嗚~~!”
高順所部兵士皆是大呼迴應。
張遼尤有不服,這就敗了?
論武義他還是頗有幾分自信。
未嘗不能殺出重圍,重整兵士,伺機反攻。
可他看了看對方兵士並未鬆懈,雖看起來己是獲勝,兵士歡欣,可軍陣卻未撤去,許是習慣使然,那些兵士仍是麵向己方,兵器也不離手,好似時刻準備再來。
既如此,張遼也不好意思再找藉口,人群中看見那獲勝的高順,依舊是麵色平靜。
高順也注意到這邊,隻是抬起手抱拳示意,便將視線移開,指揮著手下兵士收拾著校武場,以免影響今日的後續訓練。
“文遠。”
呂布將張遼招至望台。
“可還有話要說?”
張遼搖了搖頭“將軍威武,遼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