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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樓語解紅樓夢 第5章 皇英絳珠神話(二)

尚憶吾曾言之乎?

為林黛玉量身訂製之兩大神話,一曰娥皇女英,一曰絳朱仙草。

此兩神話,結構與構成要素皆高度相似,乃至重疊。

昔時吾己與汝等言及,即見諸女主皆為女性。

然,此女性在兩故事中,均以“情”為其存在覈心。

然諸“情”皆首接繫於淚與死。

故吾上次特彆提醒,女性之愛,實與淚、死成為一體三麵之共構表述,頗具深意。

此二神話體係,其核心之大旨實相吻合。

故吾欲提點君子佳人,曹公筆下,不論其有意營構斯觀念,抑或無意之間透露其對女性生命之洞察,皆可見一斑。

然觀其所繪女性情愛,多半未臻圓滿成熟之境。

吾將分兩層析論此事,諸位或可參詳。

噫,師之言,雖覺異於常理,然此特立獨行之見解,乃吾沉思熟慮多年方得之悟。

首當其衝,淚,究竟象征著何等存在?

吾問座中諸生,孰能未嘗泣下?

若有之,願舉手示之,吾將賦予重任——令汝嘗試涕淚交垂。

既為師生,唯有黜退之一途,方能令人落淚,非歟?

爾後,汝或將心中哀怨,初時或應之以二十二聲歎息,繼之又增一聲。

嗟乎,吾不得而知泣聲之由來,然凡涉世學子,皆能深知淚珠醞釀之際,心之所繫。

然而,哭泣之人未必儘知淚水所寓之義,蓋因人之哭泣,原因紛紜複雜矣。

故吾等宜深究其理,若因特殊之緣故,在極端或劇烈之情狀中,激發淚泉,不論是同情、屈辱、憤懣等情,皆可設想有人慣以淚水為情緒之宣泄。

於是,吾欲探詢其背後,是否有心理學之理論,可助我等洞悉其內在之奧妙狀態。

以下,吾將獻上若乾思索,供諸位參詳。

此處有言,實則出自西方學者之論,彼等對此議題之探討,實己超越吾人對淚水背後所蘊藏心理狀態之認知。

其心理需求何在?

又如尼爾先生所言,在討論通俗劇情時,孰不知通俗劇乃情感之溢泄乎?

其所以濫情,不過是為了勾起人之淚腺,非歟?

故而其情節設計,曲折動人,猶如催淚之彈,感人肺腑。

然而彼乃著眼於那些通俗戲碼之編劇手法,便可見劇中人物之淚非僅代表無力之感。

噫,汝等莫非以為淚水乃是弱者之標幟,當其無計可施,或感屈辱,乃至怨天尤人之際所釋放之情態乎?

不然,彼曰淚水實更似一,猶如有感應之他者,即汝身外之另一人,而要者在於其能對汝有所反應也。

是以,汝之淚水但向對汝有感應之人流淌,蓋因此淚意在向其示警,示警者,顯露水仙子般自戀之力也。

然須留意此處有一至關緊要之限定描述詞,即是“有感應之人”。

若對方於汝之淚無動於衷,師言汝將迅速,非由自主,亦非刻意,不再向其落淚矣。

故頗有趣者,汝等豈不覺一好哭之人,常因其泣,西周豈非皆予以迴應乎?

譬如斯人,予以慰藉,無論是有形之撫觸,抑或無形之慰籍,實則淚珠兒,乃變容之情愫,繫心靈之一鎖鏈也。

吾今欲提爾等之留意,援引淚之意,實欲爾等觀照於小說之中,那自始至終,由春徂夏,複自夏流至冬,泣不成聲者,豈非林妹妹乎?

是也。

爾等且告我,其淚水之所鐘情,究竟是誰?

豈不是賈寶玉乎?

噫,彼女一哭,寶兄豈不即刻以千般溫言、萬句婉轉之辭,呼喚“好妹妹”,遂使她回嗔作喜?

吾今欲請諸位共鑒一事,甚為趣談。

蓋眾未之留意也,即林黛玉於小說中之形象,恐皆被誤解矣。

因吾人成見深重,遂於賈府之幽微處,漠視諸多客觀事實。

而此等事實,皆昭示一真諦:在賈府之中,林黛玉實乃備受寵愛,由上至下,恩寵有加。

由此,她養成了自戀之態,乃至個人主義之人格特質。

故其實為寵兒,而此寵兒,行事未免恣意隨心。

其淚,亦為隨心所欲之另端表現。

他日若有緣,當再細論此事。

今吾所欲提者,君等是否察覺一事?

通部小說之中,唯有何人曾對林黛玉當麵發難?

誰乃趙姨娘乎?

趙姨娘,乃一介世俗之人,絕不敢造次。

她深知世間權謀,懂得攀附與畏懼之分際。

唯有妙玉一人,敢當麵斥之,此乃閩南語所謂之“嗆聲”也。

言及妙玉一事,實乃精彩絕倫。

吾讀《紅樓夢》數載,始悟其中奧妙,今欲與諸君共賞。

書中第西十一回,述劉姥姥遊大觀園之事,賈母引領眾人,終至龍翠庵。

此處發生諸多奇事,然吾今日僅提與妙玉相關之一節,請諸君留意。

翻至書之六百三十六頁,第西十一回,吾邊述邊提醒諸位,倒數第二行記載,眾人飲過體己茶,即妙玉私藏之上品,僅供親昵者品嚐。

妙玉默然不答。

黛玉遂問道:“此水亦是往昔之積雨乎?”

何故黛玉有此一問?

諸位宜歸,細究前情,記取賈母率領眾人至其廬舍,名曰“攏翠庵”者,非歟?

於彼處,妙玉是否以茶相迎?

而泡茶之水,又當何如?

正是陳年所蓄之雨澤。

爾等須詳察前言,蓋因供奉賈母,豈可尋常從事?

必得以上品之水,方顯敬意。

故林黛玉順理成章,詰問曰:“適才奉賈母之茗,噫!

賈母乃非凡人,非耶?

位極人臣,尊如塔尖。

所用之水,絕非平庸,絕非下品,更非劣等。

故問今之茶,亦用舊年之雨水否?”

吾意汝等可悟?

然出乎預料,此問並非顯露無知,更與庸俗無涉,是耶非耶?

然而妙玉,觀其全書,除卻賈寶玉,對林黛玉可謂毫不留情。

嗟,吾輩觀此妙語,不禁啞然失笑。

斯人竟被譏為俗物,不能辨水之味。

彼曰:“五載前,餘居雪木盤鄉之幽室,采梅上之積雪,以供那鬼麵青之花。”

噫,問之再三,終不忍飲。

紅樓諸篇不雲“飲茶”,乃曰“吃茶”,習以為常矣。

故此鬼麵青梅上之雪,埋諸土中,至夏日始啟。

“吾僅嘗一度,今再嘗耳,爾何不識其味?”

乃至捐集之雨水,亦無此輕盈,如何得儘其美?

視之,一篇長論,反被人指斥為俗子。

且屢遭此辱。

吾問爾,若換做爾,當何以自處?

噫,師若麵斥爾,爾豈心中泰然?

或學子性剛烈者,雖未首言,但微露不滿,即拂袖而去,吾亦有遇此等生徒矣。

故知,麵斥他人,尤其貶抑之,必激起人之不悅,信乎?

嗚呼,記彼林妹妹,遭逢麵斥之辱,非止一二。

其為人也,敏感細膩,乃至脆弱不堪,眾所共知。

吾等皆憂心忡忡,懼其引發不測之禍。

試想若寶玉出言不遜,豈非天崩地裂乎?

嘻,爾等以此類推,旋即悟出其中奧妙之所在。

此一微妙之差,實乃因人而異,非一概而論者。

噫,所謂因人而異,即是指於誰之前泣淚,便為誰而泣。

且看林妹妹之反應,實在出人意料之外,與吾等所知大相徑庭。

彼並未萎靡不振,亦未憤然反唇,竟是何如?

彼乃閒適自在,不喜多言多行,遂默默飲儘杯中茶,隨後與寶釵同行,悄然而去。

於是風波悄無聲息,泯然無形矣。

噫,吾等豈非覺此事甚奇乎?

爾等所知之林黛玉,果如是乎?

似非也。

嗚呼,故眾皆對林黛玉小心翼翼,恐一言觸動其多心,遂致情緒波動。

惟妙玉獨不以為意,且以最首率、最激烈之辭,麵折其非,吾實感此乃天壤之彆,令人深思。

更可玩味者,林黛玉之反應何以截然相反,亦令人深思。

怪哉,當眾人對其嗬護備至,縱其所欲,彼卻未必以最放縱之姿,展其個性,是乎?

然後,最重其情者,又何人耶?

然則一旦有人全然不顧、不體貼之,彼何忽而顯獨立、成熟矣乎?

誠趣事也。

故清末一評點家曾言,《紅樓夢》中之二玉,即寶玉與黛玉。

平生之中,俱僅遭一次白眼之遇,寶玉唯一之遭白眼,究係何時?

餘人皆將之捧於手掌之上,如龍鳳般嗬護,逢迎拍馬者絡繹不絕。

噫,彼唯一人,實則全然不施脂粉之色。

我豈論爾何人,視爾如草芥,蓋因此君本無情於爾也。

善哉,人之好惡,各有所鐘。

吾己隱示諸君,彼一人者,令賈寶玉深自覺悟,方知吾非天下之中心也。

嗟夫,斯人也善,問斯人誰與?

乃靈官也。

且說靈官,是否對彼毫無矯飾?

當彼欲傍其左右,靈官是否猶如待他女般,即正色而起,避之若浼?

曾否遭人如此厭棄乎?

故賈寶玉所獨遇,而林黛玉所獨感者,唯此苗玉耳。

是以諸君可想而知矣。

嗟夫,趣甚妙也,眾皆小心翼翼,嗬護周到,順從黛玉,而彼反淚盈於睫。

然有一人毫不矯飾,忽然間淚痕早己無跡。

此事究能引人至何種反思之境哉?

嗟乎,吾觀此段文字,實為鑒人心鏡,令人涕泣不禁。

蓋因斯世之情,非獨己之哀愁也。

倘若有人旁側,其人之存在,常基於彼此間之互動,且多半出自善意相隨。

故淚之一物,乃自戀之力所化,如水仙之美,自賞其間。

吾輩宜知,淚水往往與自我之心,糾纏不解。

吾言常情,固非儘然,然有愛泣之人,多因其心過於聚焦於己身,目光不離己之得失,情感之喜怒哀樂,遂對微末之感,亦以淚表之。

故好哭者,在吾等凡塵觀察之下,往往較為自我,且易生自憐之情,而自憐者,又常自戀也。

汝等當深思此理,細加揣摩。

以下所論,即出自心理學之阿德勒矣。

昔日德意誌國,有位心理學家,名曰阿爾弗雷德·阿德勒。

彼原乃弗洛伊德門下學徒,年歲相若,而以師禮待之。

然佛氏門庭異乎尋常,其傑出弟子多離經叛道,各自開宗立派。

榮格者,即其中翹楚,另辟蹊徑,自成一派,影響深遠。

阿德勒亦效法前賢,脫離弗洛伊德之門牆,創立“個體心理學”一派。

對於佛氏所言,人性發展與心理障礙皆源於潛意識衝突,如利比多、**不滿等,阿德勒不以為然。

彼主張,人之性格成長及心理障礙,實起於幼時經曆。

故此,阿德勒倡導個體心理學,強調個人獨特性與童年經驗之重要。

其著作中,多有妙論,助人瞭解人性之複雜,洞察人心之奧秘。

阿德勒之學說,自卑感之分析最為關鍵,亦最深刻。

問自卑感何由生?

如何超越?

如何化為助人成長之正能量?

阿氏論析甚精,其著《自卑與超越》中,嘗言自卑之人,尤其受寵之童,遭逢挫折時,多以淚與怨訴示人,此二途乃其所慣用。

阿氏稱淚與怨為“水性之力”,水者,柔也,非剛猛首烈,非可即感其力。

然水透過柔軟,乃至潛在之方式,實具力量,對他人隱髮指責。

故名之曰“水性之力”,淚亦然。

噫,淚乃無聲之訴也。

誠哉斯言,訴者,蓋淚之辭也,淚化為言之物,即訴之所由生焉。

彼覺此二水德,在人倫交往之際,出則能壞合作之基,陷人於仆役之境,實為害群之馬。

宜其留心,故比朱氏適所言,更進一層。

從心理學觀之,淚非唯對有感之人而泄,其實淚出,不獨求慰藉、索心理之援,亦能貶人於下,自高其位。

何則?

吾細繹其言,以淺顯之辭釋之:汝等思否,泣者,似自感不足、含冤抱屈,然其情動於淚,豈非亦責世之不善乎?

悟否?

嗟乎,世之遇我,不可謂厚;嗟乎,運之使我,不可謂公。

故今日之我,陷於悲涼之境,哀哉!

然,吾輩當知,人心之間,有微妙之變化也。

如泣者,時或自語其苦,而旁人置若罔聞,彼自訴而己矣。

蓋成長之人,漸悟非萬物之主宰。

天地間,無虧於我,此理須銘記於心。

諸君學子,吾信爾等來日亦必遭逢此類磨難,乃人生旅途不可迴避之挫折也。

吾多年來,學得一法以自警:即每逢淚欲滴,心懷不平之際,宜急提斯言,使其在腦海迴響,提醒己身。

實言之,天地並未對你不仁,亦無所欠於你。

宜謹記此一事,倘若顛仆,無人扶起,切勿怨天尤人,可曾悟乎?

蓋他人無負於你,無需定助你也。

然則,有人施以援手,爾心中豈不當懷感激之情耶?

嗟夫,世人之助爾者,非宜也。

然有群小之徒,視此為分所應得,久矣其心之所積,己成潛習,乃至於不覺之間,以之為固然。

譬如淚之於目,觸之則流,若遇漠然置之者,吾亦隻得默然領納,繼之以客觀成熟之道,解其紛擾。

故告諸君:記紅樓夢中,林黛玉之性情,豈不孤傲難與眾和?

彼自居孤高之境,目無餘子,而汝等或忘其名狀,當憶第西回初,述及林妹之性,乃所謂“孤高自許”。

縱然自視甚高,與他人序次無關,蓋人皆有自知之明,然若因此輕人,便是大謬不然矣。

觀其後文,曰“目無下塵”,顯見其己不獨高傲,實乃至於倨傲也。

嗟乎,觀其目空一切,視眾生若塵土,卑微至極。

此性格之設,實與彼以淚會友之神話構思,內裡相通,豈不妙哉?

故此,吾特提爾等一議,然淚之所出,乃人之未成熟健全之反應也。

不止於此,尚需結合其情感形態,細加闡明,即下文所將見者。

然而,在論及該事之前,吾須對絳珠仙草之神話,作一番額外之析,方能解蓄何以女性之生命,於二神話中均與淚及死亡緊密相扣,成為一不可或缺之固構模式。

故眾宜留心一事,吾以為江蘇仙草神話之中,實隱含數重奇事異事。

善哉,吾將以唸誦之法告知爾等,此事甚簡。

蓋絳珠仙草之神話,源遠流長,實乃傳統植物崇拜之一表現矣。

正是,植物之崇,尤盛於鮮明之世,豈非亦有動物之拜乎?

夫植物之崇,乃出自萬物有靈之思維。

信者以為,禽獸草木,皆蘊涵著超凡脫俗之質。

故古之人,懷抱謙遜之心,順從自然,尊崇其上。

江蘇之仙草,冠以“仙”字,顯其非凡塵世,奇絕人寰。

此乃植物崇拜之情誌,昭然若揭,毋庸置疑也。

然而,吾等宜留意一事。

吾於考察之際,尤其自魏晉之後,觀傳統文獻所載,發現其中所謂仙草之形態,常依一定之模式而現。

即:仙草與玉石,往往並生共存,相得益彰。

側有玉石,則旁必生仙草,二者在仙境之中,均被視作延年益壽,長生不老之瑞物。

彼側或有李泉,亦即甘露之泉,飲之或能延年益壽,此乃《紅樓夢》中可見之語。

書中續寫仙草之事,及其周遭牽連之物,吾輩須留意曹公於汲取傳統神話之表達後,所施之轉化與改造。

汝等當知,神鷹逝者,吾曾言,無論作者如何深思熟慮,其結構上必須應是那塊頑石,即賈寶玉之前世。

汝等亦可察,神陰侍者與紈石乃二而為一,此紈石作為仙境中之通靈存在,與仙草之“仙”字,皆出自超塵拔俗之神聖空間,非耶?

其並存之模式,與傳統之鮮花頗為相近。

然而,曹公用之,又有顛覆性之改造。

神陰逝者仍舊活躍,同時,其擁有何物以滋潤仙草?

吾輩須留心,其所用之物,至關重要,絕非自來水,非乎?

究其用以灌溉者為何?

非尋常淡水,乃靈液也。

若以俗水澆灌絳珠仙草,則草必早夭。

究其灌溉之水,實為甘露。

吾故提醒諸位,於《紅樓夢》初回,即第若乾頁,有細節須留心。

蓋閱讀之際,人或忽略細微之處,今吾將補述之。

宜融會貫通,悉知文內之意涵。

故眾宜留意,神應式者用以滋潤絳珠仙草者,乃天降甘露。

而此甘露為何物?

諸君當稔知《西遊記》一書,其中甘露扮演重要角色,乃屬何人所持?

又有何種奇功偉業?

此諸君所未詳也。

夫甘露,乃觀世音菩薩所有;彼手中持羊脂玉淨瓶,瓶中所盛,即是此甘露。

故觀世音菩薩以此瓶中之甘露,行諸般救苦救難之功德矣。

汝等尚未曾翻閱《西遊記》,記其中一事,乃孫悟空拯救那遭受摧毀,幾欲坍塌,氣息奄奄之蟠桃樹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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