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給大海罩上的那層銀光,漸漸地變淡了,好似被激盪的海水沖洗得褪了顏色。
清朗的天空中除了半圓月外,還稀疏地點綴了一些星星,籠罩著一層淡淡的白霧。
夜裡微涼,海風的味道也有些鹹腥。
青黛在夜色之中吹了會兒涼風,便覺得口渴了。
內侍總是冇有侍女細心的,屋中的茶壺中早就空了,也不見有人添,青黛不得不自己去膳房倒了些水。
她手上拿著一盞照明的蠟燭,燭火在微風中輕輕地搖曳著,她便掩著蠟燭朝著膳房走去。
膳房裡間很是黝黑,隻有一抹火光照亮。
她從備著的熟水罐中倒了些水到茶壺裡,水聲在寂靜夜色之中如同涓涓溪流流水般清晰。
待她裝好了水,便欲拿起桌上的燭火,餘光卻忽然瞥見門口有一個黑影,她頓時一驚,手中的茶壺也差點脫手而去。
那黑影頗為高大,如一座小山般,將這小小空間顯得更加擁擠起來。
又似是一抹勾人性命的鬼影,差點惹得青黛的三魂飛走了兩魄。
青黛戰戰兢兢地提了提燭火,火光緩緩地蔓延過去,那人影的模樣也就逐漸清晰起來。
是秦肆…… 也不知他站在那多久了。
秦肆未換上裡衣,還是穿著威嚴不可侵犯的衣裳。
原來他這般晚了,也還未入睡。
青黛的心臟跳動得厲害了些,也不知是因為驚嚇之餘的後怕,還是因為出現在眼前的人是秦肆。
他的眼神有些冷淡,就這麼徑直地看著她。
青黛忍不住收緊了手指,緊緊地抓著手中的茶壺。
顫了顫嘴唇,仍是開口道:“督主怎還未去休息?”
秦肆神色如常,沉寂又淡然,偏偏就不答話。
那股與生俱來的陰沉氣勢又壓迫得人心上悶疼,喘不過氣。
青黛隱隱覷出了一些端倪,想來秦肆應是不滿她,欲找她的不是了,她便趕緊想著主意藉口出去。
她剛欲開腔,就聽得秦肆低沉的嗓音幽幽傳來,如同暴雨雨滴般猝不及防地敲擊在她的心上。
“你在躲我。”
不知是不是夜深人靜的原因,秦肆冇有用高高在上的自稱了。
自己的心事被人毫不掩飾地指出,青黛的眼裡閃過了一絲慌亂。
她不禁退了退步子,本以為自己的心思隱藏得足夠好,卻還是被他發覺了。
她總覺得,自己跟秦肆之間隔了一層很深的鴻溝,又深又寬。
她不敢動其他的心思,以免自己掉進那無底的深淵裡去。
再者,他說話也永遠隻說三分,讓人琢磨不透。
她猜不得,便不想猜了。
隻想圈起一個小圈來,安穩地過自己的小日子。
如此,青黛穩了穩心神,心裡快速地想了好幾個藉口。
動了幾下嘴唇,心酸的感覺抓緊了她的嗓子,卻冇有一個能說出來的,隻能怔怔地看著他。
她無論再細微的情緒,都被秦肆看了去。
他眼神更加地暗了,似乎在醞釀著怒意,像是暴風雨前短暫的寧靜。
也許青黛隨意說出一句藉口來,他也不會這般動怒的。
青黛額頭上冒出了幾絲細汗,無聲等待著秦肆的裁決。
兩人相顧無言,寂靜無聲,隻有燭火在繼續燃燒著。
燭光照耀不到的黑暗處,皆是兩人掩藏的心事。
嗶啵的火焰燃燒聲中,卻聽得他沉靜清冽的聲音。
“明日過來伺候本督。”
他恢複了平日冷漠的模樣,不再看她,一揮墨色衣袖便轉身走入夜色之中。
青黛微怔,看秦肆離去的背影,不禁細細地品著他的話。
船外,遠方,是重重疊疊的灰黑山體。
隻在邊緣鍍上一道窄窄的月光邊線,美得迷人,亮得耀眼。
近處,一排排的風燈掛上簷,在微風中昏黃搖盪,泛著漣漪的水波映著朦朧的光線。
船內,一盞豆油檠搖晃不定。
手中握著的茶壺,似乎也跟著燭火一般發燙起來。
*** 待到第二日,秦肆在房中剛起身不久,頭腦還未清醒之時,就聽得有人在外麵輕聲敲門,像是有人很好地掌握了他的作息時間,刻意地等他醒來。
他有些惱怒地蹙眉,起身披了一件長披風便去開門。
卻見是青黛一臉溫順地在門外候著,秦肆眉間的陰沉散了一些,卻還是漠然地看著她。
青黛柔柔地施禮,目光低垂著,“妾身來服侍督主更衣。”
聞言,秦肆的動作似乎停滯了一下,隨即又恢複正常。
他維持著平日冷淡而高傲的模樣,低哼一聲轉過身去,卻給青黛讓了一個進屋的口子。
*** 北方炎熱乾燥,不見半分雨水。
相反的,畫舫剛駛進了南方的區域,天空就十分地陰沉,烏雲密佈,不過頃刻間就下了一陣綿綿陰雨。
陰雨天氣讓海中起了大霧,認不得方向了,不能前進,他們便又在海中耽擱了好幾天的時間,等到達南方城鎮歇腳時,已是半月後的事情了。
上了岸,天氣也不見好轉。
昏暗的雲霧,耀眼的閃電,劃破了黑沉沉的天空,照出了在暴風雨中前行的一眾。
走在前頭的似是一男一女,他們穿著遮雨的蓑衣並不能看清身形,隻能從身量高矮中判斷性彆。
他們剛從畫舫中下來,後麵跟著一眾黑壓壓的下人,在雨中緊緊跟隨著二人的腳步。
幾個碼頭常住著的百姓見著這麼大的仗勢,隱約猜測是哪個大人物來城鎮裡了。
秦肆人高腿長,步伐走得輕快。
旁邊的青黛本身就走得慢,蓑衣沾了雨水又變得沉重了些,麵上也被斜斜襲來的雨水給打濕了,濕髮絲狼狽地黏在麵頰上。
眼簾處皆是水,更是拖慢了她的腳步。
不過幾個眨眼間,青黛就落在秦肆後麵,幾乎與後邊的內侍走在一起了。
內侍們卻是不敢和主子一同走的,站在原地等青黛離得遠些,纔敢動著身子。
青黛不想拖累彆人,咬緊牙,不顧已經滲滿雨水的繡花鞋,幾乎是用力跑著快步朝前去。
前頭的秦肆卻也停著腳步,等青黛湊近了他,他才繼續往前走著,步伐卻是比之前放慢了許多。
青黛心中忽地一暖,卻覺得自己這般行為好生狼狽,不敢正眼瞧向秦肆。
她細細地喘著氣,思緒兜兜地轉兒。
突然,耳邊猝不及防地傳來一個猛烈的破風聲,像是有什麼東西在極速地靠近!
青黛心神一顫,下意識朝著那方向看去,隻見一隻羽箭正迅速地穿透雨簾,速度極快,她的瞳孔中隻能倒映著竭力靠近的鋒利箭尖!
青黛根本來不及做出反應,連驚呼都未出聲,隻能閉著眼等待那隻羽箭刺進她的胸腔!
然而她並未感覺到那股揪心的疼痛,驚詫睜眼,卻見秦肆淩空抓住那根羽箭,硬生生地攔截在她的身前,那箭尖離她不過一分!
秦肆微使著力氣,羽箭被在他的手中折斷。
斷箭丟在地上的聲響,似是激起了千層浪。
再抬眼,深邃的眼瞳裡映著的滿滿都是殺氣,冰冷的視線朝著右前方看過去,就見一處墨色屋簷背後有一個黑影迅速躲了下去。
秦肆側眸充滿戾氣地剜了一眼身後,語氣冰冷如寒泉,“爾等都是死物嗎!”
他的話音剛落下,雨中瞬時間躥出數十個帶刀暗衛。
青黛未從驚嚇之中喘過氣,就見那身手過人的暗衛一個個踩著雨水,迅速向黑衣刺客逃離的方向追去。
秦肆墨黑的眸子透過如珠串般的雨簾,冷冷地盯著那個方向。
他的神色陰鷙危險,睫毛投下一片昏暗的陰影,卻不知他在打著什麼可怖的算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