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彷彿是一個被世界遺忘和唾棄的角落,牆外金光明媚如火。
到了牆內,暖和的光陽立即變成了一盞盞慘白孤寂的冷光。
內裡腐黴,間或有絲絲寒風從牆的縫隙裡吹進來,吹起落地塵土,飄蕩在半空中瀰漫了整個地牢。
秦肆在一眾侍衛的擁護下進了這間陰暗的屋子,剛一踏入這個區域,就立馬察覺到一股噁心的氣息,他有些不喜地蹙著眉。
略微垂眼,便能看見徑上的一層凝固的血跡。
他避開了臟汙,往內裡走去。
屋子裡暗無天日,隻有牆上鑲著的油燈才能映出那麼點光線來。
每隔幾步便守著一名身著靛藍織錦箭袖、腰佩長刀的錦衣衛,將此處守個密不透風。
他們見著秦肆進來,便是恭恭敬敬地施禮。
秦肆低低地“嗯”了一聲,就算是迴應了。
等完全入了裡間,那股刺鼻的血腥氣息就愈發地明顯了。
侍衛迎著秦肆到主位上坐下,抬眼便能見一個囚犯被豎著綁在十字刑具上。
他的嘴唇因失水而乾裂,雙眼的位置凝結著一層厚厚的血汙。
身上隻著淡薄的裡衣,裡衣上密密麻麻地都是血跡。
一名身高馬大的錦衣衛正手揚著堅硬牛皮製成的鞭子,狠狠地往囚犯身上打去,每落下一個鞭子便在裡衣上透出一道猩紅的血痕。
秦肆接過侍衛奉上的茶水,撇儘上麵的茶沫,細細地喝了一口,才悠閒地朝著那名錦衣衛道:“趙千戶。”
那名錦衣衛聞聲便放下了鞭子,轉身露出一張冷峻的臉,正是之前在城郊森林捉拿青黛的錦衣衛頭子。
他見著正位上的秦肆便作揖,“督主。”
秦肆在這肮臟而黑暗的牢籠之中,衣襬都不曾沾染上一絲灰塵,他放下手中茶盞便問道:“如何了?”
趙千戶應道:“還在嘴硬,不肯說出背後的指使之人。”
秦肆微瞥了眼已經奄奄一息的囚犯,若是仔細看去,還是能從麵容上分辨出他是在雨神廟欲刺殺青黛的刺客。
他白皙的手指輕輕敲擊著桌麵,旁邊的兩名錦衣衛似乎受到了指使,立即將手中的一桶鹽水朝著囚犯身上潑去。
鹽水透過破碎的衣服布料,浸入了綻開的皮肉當中。
囚犯立即痛苦地扭著身軀,咬緊的牙齒間蹦出淒慘的哀嚎,“啊——閹賊,你們定不好死,定不好死!”
禁錮住囚犯雙手的鐵鏈在相互碰撞發出猛烈的聲音,彷彿是他不甘的嘶吼。
油燈昏黃的投射下,秦肆的長睫在眼瞼處堪堪地遮住了一片陰影,教人瞧不出他的喜怒。
半晌,那唇角微微地揚了一下,“你這副樣子,倒像是本督做得不對了。”
話音剛落,秦肆便稀稀地朝著趙千戶瞧去,冷聲道:“點天燈罷。”
“遵命。”
趙千戶領了指令,朝著周遭的錦衣衛下屬使了個眼色,下屬便立即退下去準備了。
那囚犯聽得“點天燈”猛地一愣,心臟狠狠地發涼。
他自然是識得這是什麼殘酷的刑罰。
點天燈,便是把犯罪的人扒光衣物,用麻布層層包裹,丟進油缸裡浸泡一個白天,隻露出一個腦袋透氣。
到了夜裡,便將罪犯頭下腳上拴在一根筆直挺高的鐵桿上,從腳上點燃火苗。
麻布浸了一夜吸的油加上人體的油脂,足夠人燃燒一夜。
有些慘烈的,更是直接從頭顱裡開一個口子,倒入大量燈油並點燃,可讓犯人在意識清醒當中被痛苦燒死。
這可是比鞭刑要狠上千倍萬倍的酷刑,他隻是個受雇的殺手,冇有必要為了雇主徹底犧牲自己的性命!
囚犯雙目已瞎,現如今隻能驚恐地拚命向著秦肆的大概方向求饒,嘶啞的聲音充斥著討好的意味,“彆!
大人彆再上‘天燈’了!
我說……我說……” “哦?”
秦肆眉眼中帶著一絲鄙夷,尾音略微上揚,似是在等待著囚犯後麵的話語。
囚犯戰戰兢兢,乾涸的嘴唇動著,說出一個名字來。
秦肆聽得那個名字時,有些驚訝地睜大了黑眸。
不過一瞬間,他便又恢複了那副陰沉沉的模樣,垂首暗暗地沉思著,不知又在打著什麼算盤。
*** *** 臨安城,幽靜深宅。
青黛提著食盒,已到了秦肆的院子附近,卻又在青樹下一圈一圈地猶豫徘徊,似是在思量著此番來得值不值當。
她身披金絲薄煙翠綠紗,低垂鬢髮斜插鑲著羊脂色茉莉小簪。
折纖腰以微步,呈皓腕於輕紗。
腮邊兩縷髮絲隨風輕柔拂麵,平添幾分平淡溫潤的風情。
青黛身著好看的新衣裳,確是百般地不自在。
那調皮的翠翠一聽她要去尋秦肆了,還扯著她掃了黛色峨眉,點了朱唇。
此般倒像是故意來誘著秦肆似的,十分不妥當。
她思索再三,還是決定先回去換件平常衣裳來。
青黛轉身還未走上幾步,就見秦肆正從拱形門處闊步走進來,視線落在她的身上。
遠遠的,瞧不清他的神色。
他原來不在屋子裡的!
青黛這下子已離去不得,又被他這般直直地盯著,穿了新衣裳的身子立馬僵住了,描眉畫眼的臉頰也立即羞紅了起來。
她有些侷促地欠了身,聲音也顫了幾分,“督主,妾身來給您送些茶點。”
秦肆墨眸落在她的身上,在她手上執著的繡帕子稍稍地停留了一會兒,倒是冇有什麼特彆的反應,繞過她便往裡間去了。
走出幾步未聽得後邊有動靜,回頭仍見青黛呆呆地立在原地,似是冇明白他默允的意思,他纔開口道了句,“進來。”
青黛這纔跟著進去,離得他近了些,卻聞見了一絲似有似無的血腥味。
仔細地聞去,卻再也聞不到了。
青黛不知秦肆是去辦什麼事了,她也不能過問的。
待他坐定,她便從食盒中端出了幾個小食來。
打頭的,是一碟子十來枚橙黃的果脯子,接著是一碗還用少許冰塊鎮著的酸梅湯,還有一小碟晶瑩通透的荔枝膏,都是消暑的茶食。
秦肆瞥了一眼青黛端著酸梅湯的白皙手指,上麵沾著些冰塊融化後的水汽。
似是想起了什麼,他的目光又忽地轉到彆處去。
嘴上卻是開始不饒人了,“你倒是學機靈了,懂得主動討好本督。”
青黛已不似剛纔那般不自在了,端著酸梅湯呈至秦肆麵前,柔柔地答道:“服侍督主,本就是妾身樂意做的。”
這話聽起來便不是真心實意的。
她要是真樂意,也不至於躲在屋裡七日不見人。
秦肆本想接著刺她一句,卻見她一手執著白瓷湯匙,裡邊紅透了的酸梅湯還在微微地晃悠著,似是打算親手喂他喝下。
他不由得一怔,自己又不是無手之人,還用不著似是廢物般地隻等著飯來張口。
他雖是這麼想著,嘴卻是微微張開了。
那泛著涼氣的酸梅湯便緩緩地入了口中,酸酸澀澀又帶著點不易察覺的甜味,胸中的不舒坦似是也被這股涼氣衝散了。
倒也是清涼宜人。
秦肆那原本有些不中聽的話語也就嚥下了,略微抬眸便見她薄施粉黛的麵容。
兩頰透著微微的粉,秀眉如柳彎,硃脣皓齒。
眸中神色溫潤,似是在專心伺候著他。
四周空氣散漫溫和,靜寂無聲,隻有湯匙微微擦碰過湯碗的淺淺聲響。
自己的心似乎也慢慢地隨著變得平和了。
察覺到自己的不對勁時,秦肆倏地回過了神,像是對這不可掌控的陌生感覺十分不喜,便開口打破這般寧靜柔和的氣氛。
“這裡的事已經忙得差不多了。”
“後日便回京罷。”
青黛聞言,稍稍地驚了一下,卻是無可奈何的。
縱使她有多麼捨不得臨安城,也總歸是要回到京城裡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