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沉的雲團緩緩地移動著,被吞冇了多時的滿月一下子跳了出來,像一個剛出煉爐的銀盤,輝煌燦爛,銀光耀眼。
青黛從乾清宮的宮宴中出來,便在寂靜的地方吹著風。
習習微涼的夜風吹來,似乎將人臉上的酒氣都微微吹散了去。
略微抬眸,便可以看見圓盤似的月亮,映在深藍色的空中。
清冷的月光映著她,在地麵上拉出一道綿長的黑影。
想來,今夜應是團圓夜的。
青黛輕吐出一口氣,本想再賞會兒月,便回去宮宴的。
身旁緩緩地走近了一陣腳步聲,青黛起初還以為是路過的人,可那腳步確是向著她來的。
青黛有些疑惑地看過去,便見一個麵生的宮女走了過來,朝著她徐徐地行了個禮,“您便是秦廠督的夫人罷?
奴婢的主子想見您。”
青黛不認識這個宮女,她在宮中也未認識些大人,心裡不禁警覺了些,便謹慎地問道:“你的主子是誰?”
宮女嘻嘻一笑,“主子說了,隻要夫人您去見了,便知道是誰了。”
聞言,青黛心裡的疑惑就更深了。
她隱隱的覺得不對勁,也不想平白惹了事,便是不願去的。
青黛剛欲開腔拒絕,宮女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便又接著道:“夫人,主子就在不遠處哩,隻是找您說些話,用不了多少時間的。”
這個主子怕是冇見到她就不會罷休了,即使這次青黛不去,以後也會尋機會找上她的罷。
青黛回頭看了眼宮燈搖曳的乾清宮,遠遠的,卻似是能窺見裡邊歌舞昇平的繁榮享樂景象。
若是那人離乾清宮不遠,便去罷,她也想看看這個主子到底是何人。
青黛猶豫了一會兒,便隨著宮女去了。
宮女在前頭引著路,時不時回頭看著青黛是否還在身後。
她們穿過一條寂靜的宮道,繞著三彎三曲的迴廊,便來到了一處荷花池塘。
荷花池寂靜清幽,碧波似魚鱗一般嵌在湖麵,載著月光向前流去。
萬裡青色朦朧在碧波池水的纏綿中,微風吹不儘,輕輕地搖曳起荷塘的綠蓋荷花。
荷塘旁,有一處隱秘的地方。
在蔥翠綠樹遮遮掩掩的地段,漏著幾段空隙,像是特為月光留下的。
而那層層疊疊的樹下,立著一個女人。
背影身姿婀娜,隱隱可見其白皙的側臉、如海棠般紅豔的朱唇。
這地方很是清幽,又瞧不清那人的麵貌,青黛便有些謹慎地站在幾米遠外觀望。
“蘭妃娘娘,奴婢把她帶來了。”
宮女遠遠地向著女人道了句,便恭敬地退下了,這裡便隻剩兩個人了。
青黛聞言不禁一怔,原來對方是一位娘娘。
那位娘娘朱唇唇角微微勾起,便嬌嬌地轉過身來,露出那副隱藏在黑暗中的麵容。
額間輕點硃紅,媚眼如絲。
髮髻上插著鏤空飛鳳金步搖,淺金色薄紗裙緊貼玲瓏的身子,媚若無骨。
在看清此人的麵貌時,青黛猛然一驚。
她倏地就回憶起了許久前的一日,秦肆和一位雍容華貴的娘娘在清宮深院擁抱的場景,眼前人的麵容似乎和回憶中的模樣重合在了一起。
青黛麵上稍稍地露出驚訝情緒,卻又很快地鎮定下來,她緩緩地欠了身子,“見過蘭妃娘娘。”
蘭妃上下打量了青黛一眼,眼中似是露出了些鄙夷,朱唇便嬌媚地吐出一句,“你就是秦肆的夫人罷?
適才的宮宴上可是出儘了風頭呢。”
原來是故意來尋她事端的。
青黛意識到這個念頭後,便微垂著眉眼,做恭敬狀,柔著聲音迴應道:“不敢,不知娘娘尋我來有何事?”
蘭妃輕哼一聲,“尋你來不過是為了見上一麵,妹妹與本宮都是伺候秦廠督的人,怎麼還對本宮這般見外?”
都是伺候秦肆的人?
青黛聞聲,隻是淡淡的淺笑著,並不作答覆。
蘭妃見狀,一雙媚眼微眯,一絲不屑浮現在嘴角。
“看來妹妹還不知道呢?
本宮與秦廠督交好多年。
若不是有妹妹這個攔路虎出來,秦廠督可是夜夜都待在本宮的宮內呢。”
青黛心思一動,那日一事,的確能發覺出他們的親密關係。
原來秦肆在宮中是有對食的,即使在他成婚以後,這對食的關係也不曾斷過。
微微的苦澀逐漸浮上青黛的唇角,她動了動嘴唇,不知心裡是做了什麼取捨,纔開口緩聲道。
“娘娘,就算是有這一回事,也是過去的事情了。
廠督現在已娶我為妻,便隻想與我好好的過日子。”
她微咬著牙,接下來的話語,不禁加重了些語氣,“勞煩娘娘,不要再掛念廠督了。”
聞言,蘭妃臉上的媚笑消失,鮮豔的紅唇緊抿,“看來妹妹還不知道呢。
秦廠督回京後的這些日子,你可知他都待在哪裡?”
她頓了一下,眸色愈發的深了,“他是不是很久都未回過督府了?”
青黛心顫了顫,表情漸漸凝結。
蘭妃似是很滿意青黛的反應,一絲快意由心底升起,又接著嬌聲道。
“秦廠督畢竟是個男人,又懂得取悅人的手段,在宮裡與我夜夜笙歌,快樂的很。
若是回了府中,就要見著一個無趣乏味的女人。”
“妹妹覺得,廠督是喜歡待在宮中,還是喜歡待在督府裡?”
青黛腦子倏地一嗡,霎時間變成空白一片。
他的確很久都冇回過督府了。
她麵色默然,心緒飛得很遠很遠。
南下時,因為身邊隻有她陪著,所以才意外地對她露出些平時見不得的模樣。
回了京城,便有彆的女人陪著他。
他也用不著她了。
回想起今日秦肆對他冷漠的模樣,如此這般,好似也是說得通的。
青黛沉重地歎出一口氣來,轉念一想,便又覺得她連怨恨的資格冇有。
他們本就不是因為相愛而在一起,隻是因為被人設計才被迫成婚。
他們本來就冇有感情的。
她明明知道這些,卻抑製不住心底慢慢擴散的失落情緒,一絲一毫,好生刺人。
此時,萬籟俱寂,冇有一絲聲息。
隻有荷塘裡的魚兒不時躍起,細細的尾鰭拍擊著水麵,伴著響起的單調的蛙鳴。
魚蟲無憂無慮,人類錯綜複雜的情緒一點也乾擾不到它們。
除此之外,荷塘一片寂靜,夜涼如水。
微風也帶不走她沉重的心事,青黛緩緩閉上眼睛,將深深的酸澀感覺逼回去。
蘭妃見青黛表情的變化,不禁有些得意,剛欲開腔,卻看見青黛又抬頭迎上她的目光。
青黛不理會還有些模糊的視線,嘴角隻是淺笑著,“娘娘說的這些話,若是被皇上知道了,那當如何?”
這句話似乎給了蘭妃沉重的一擊,她聞言神色驟變,表情猛地變得僵硬起來。
她這麼輕輕鬆鬆地道出自己和秦肆的關係,卻也忘記她的身份——當朝皇帝的後宮妃子。
青黛料想蘭妃也明白了這其中的因果關係,便不願再與她費些口舌了,欠了欠身子,淡淡道:“青黛出來太久,也該回去了。”
她轉身便退下去。
蘭妃瞪著青黛瘦削的背影,嫵媚的眼中,此刻卻充滿了仇恨的光芒。
青黛隱忍著內心的情緒,一陣酸意還是止不住地湧了上來。
她眼眶微澀,微咬著牙,正欲加快步子往回走去。
身後卻猛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她倏地一驚,剛欲回頭便覺得自己被人用力推了一下。
眼前的世界立即變得天旋地轉,下一秒,整副身子就跌了冰冷的池水中。
她根本就不會水,胡亂地在水麵掙紮著,覆過來的池水將她的呼救聲堵在喉嚨中。
她在湖麵上沉沉浮浮,撲打池水的聲音在漆黑的夜裡格外刺耳突兀。
最終,還是沉了下去。
蘭妃神色冷傲地站在池邊,盯著那漸漸變得安靜的湖麵,眸光裡閃過一絲輕蔑。
她早就該死了,能活到這個時候也算是命大。
夜晚的荷花池寂靜無人,等她被髮現也是第二日屍體飄上湖麵的時候了。
蘭妃麵上浮起了一絲冷笑,轉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