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天。
天空的雲霾成群結隊地洶湧過來了,黝黑而巨大,可又淩亂而襤褸。
彼此層層重疊,枝節橫生,中有深邃的罅隙間隔,又彷彿散佈著淺綠寒冰似的巨大條紋。
青黛見天色有些不對,連忙尋了個最近的屋簷躲著。
她此時正在皇宮裡,下午秦肆就要領著一群秀女進宮。
不巧,還未出督府時,他就碰著欲去膳房找吃食的青黛。
他兩眼一眯,不知是不是哪裡抽著了,竟又陰險地對她說:“可是要隨本督一同進宮去?
夫人倒是有好些日子不曾去麵見太後了。”
青黛隻覺得太陽穴都氣得突突地跳,麵上也隻能裝作一副感恩戴德的模樣,勉強笑道:“多謝督主體諒。”
好在秦肆到皇宮落了轎子就不理會她,率著一群美麗秀女浩浩蕩蕩地去尋皇帝了。
無論是秦肆欲害她,亦是欲測試她是否對他無二心。
青黛總歸是不會心甘情願地去太後那找苦吃的,順著去壽安宮的路走了一段,見周遭冇有了人影,她就立即扭進小路去。
到處走走停停、消磨著時間。
時候一到,她便再走回皇宮大門口去。
青黛抬頭,看了看天色,見原本烏黑的天空,此時竟逐漸地散開了青鉛色的厚雲。
京城已經有一個多月未下過雨了,沉悶的熱氣難以消散。
灼熱的空氣像流動的火焰,在街頭恣意奔突。
連走廊附近栽著的花都有些枯了,葉子掉了不少,花瓣邊緣泛著一圈黃。
青黛熱得腦袋都有些昏昏沉沉,不禁持著團扇扇了扇,感受著團扇帶來絲絲縷縷的涼風。
涼風帶來夾著苦艾和鬆樹脂的氣息,她緩緩地吸了一口氣,便順著樹木的氣息走去。
反正站著也是等,走著也是等,何不趁這時間去賞些樹木花草?
她悠哉悠哉地走了一段路,倒是覺得這無人的清淨小道比壓抑的東廠督府要暢意得多,總算不需畏手畏尾地活動了。
她一路輕搖團扇,邊賞著花草,正欲徐徐地吐出一口氣時,忽然瞧見前方不遠處立著一頎長身影。
青黛隻看了一眼,便心驚膽跳地躲到一棵綠樹後頭,站在那的不就是東廠廠督秦肆!
他不是去給皇上呈秀女去了?
怎麼會獨自一人在這清淨小園裡待著。
青黛頭腦裡冒出了好幾個想法,卻不能斷定。
她本想一走了之,思來想去,還是藉著簇簇綠葉的遮擋,小心翼翼地探頭出去。
隻見秦肆麵對著一處花叢而立,定著視線看著那有些枯了的花,麵上看不出喜怒。
劍眉朗目,身形高大,映著周遭的朦朧花群,頗有出塵脫俗之態。
眸中卻微微帶著複雜的情感,似孤獨又似隱忍。
青黛看得有些怔了,竟不知不覺中窺伺到秦肆在人後的模樣。
還未來得及反應,忽地又見一人從另一頭小道輕輕走來。
是一個女人。
女子身著雍容錦袍,錦袍之上,繡著用金線縫製而成的花紋,看上去似乎地位不低。
高貴的氣質,將其襯托得尋常人不敢直視。
鳳形的髮髻,更是平添幾分貴氣。
她雙眸流轉,眼中擁有的,僅僅隻是那沁入骨髓的情意。
秦肆思緒萬千,忽覺身後有人靠近,鼻間竄進一股宮廷特有的熏香。
還未待他轉過身去,後背就被人貼上,腰間也被一雙柔軟手臂攬上。
女人從後抱著秦肆,臉上神色頗為嬌柔,他們二人似是郎才女貌的一對。
藏於樹後的青黛不免得心頭一顫,手中的團扇不慎從手中掉落下去,等反應過來時已來不及了。
樹後傳來一道輕聲,卻依舊被謹慎的秦肆發覺。
他朝著樹後方向冷瞪一眼,避開身後女人,隨即幾個點躍就到了樹後。
隻見那處隻餘一把繡著荷花的團扇,前方拐角處逃跑的身影倉皇失措,飄動的鵝黃裙角一閃而過,便不見蹤影。
他墨黑的眸子微眯著,似是明白了原委。
他剛拿起地上的繡花團扇,就聽得身後女人帶著微微的怒氣嗔了他一句,“我們好不容易見一麵,你怎麼會因這不知何人棄的扇子而冷落我?”
說罷,女人又要撫上秦肆。
隻是秦肆從來都不會憐香惜玉,冷冷的視線立即就掃了過去,“蘭妃娘娘請自重。”
蘭妃狹長而略顯慵懶的雙眸中,透著絲絲妖嬈,聽得秦肆一言,她眸中卻隱有失落之意。
“秦肆你這薄情郎,明明知我心悅於你,怎麼能忍心將我送進皇宮裡?
害我在後宮整日思念成疾……我還聽聞前些日子,有個下賤宮女被賜給你做夫人了?
你怎麼能將她收了去?”
此女乃為開國大將軍之孫,大將軍年老已逝,臨終前曾將孫女托付給太上皇。
太上皇為了成就開國大將軍的遺言,便下旨許諾其孫女及碧玉年華時與當朝皇帝結親,她也就成為皇帝後宮裡的蘭妃娘娘。
蘭妃情竇初開時,卻發覺自己早已心屬皇帝身邊的宦官秦肆,不甘心入宮當娘娘。
她求秦肆帶自己遠走高飛,可是秦肆對蘭妃並無兒女情長之意,最終還是奉旨將她送進孤獨的皇帝後宮去。
秦肆淺淺地撥弄著手中充滿著女氣的繡花團扇,不知在思量著何事,眼下對蘭妃卻冇什麼耐心。
“奴才當年也隻是奉旨行事。
至於奴纔有無夫人,也是奴才的家務事,不勞煩娘娘費心。”
停頓了一會兒,他又接著開口,聲音裡帶著一絲警告,“娘娘若隻是說些無用話,大可尋個侍女說去,不必特地尋奴纔過來。”
說罷,秦肆便不管蘭妃臉色如何,抬腿便往適才青黛倉皇離開的路線走去。
蘭妃瞪著秦肆絲毫冇有猶豫的背影,不禁咬著牙齒,眼中的愛意幾乎被滿滿的恨給充斥。
她心悅秦肆,在後宮整整等了秦肆五年,秦肆卻從來都不曾正眼看她。
他的心怎麼會這般的狠!
她這般辛苦都不能靠近他,那太後隨口說的一句話,將一個宮女賜給秦肆,他竟然卻毫無反抗之意,甚至留那宮女在東廠督府裡好生養著!
那宮女有什麼好?
怎麼會比得上她?
蘭妃眼前忽地躍過秦肆從樹後撿起的那一把團扇時的場景,她頓時愣住了身形。
似乎想到了些什麼,她氣到咬牙切齒,幾乎將手中的帕子都給撕碎。
秦肆的下賤夫人,定會是阻擋她和秦肆相好的攔路石,她必定要將此人除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