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貓,罪惡的雙瞳 序章:紙青蛙案(1998)

嘀嗒……嘀嗒……嘀嗒……隱約中,有什麼聲響在耳邊傳來,那聲音很輕,但似乎很有節奏。

嘀嗒……嘀嗒……女孩兒終於還是被那聲音吵醒,緩緩睜開雙眼,淩亂的長髮垂落在她清秀的臉龐上,唇邊殘留著一絲淡淡的乾澀血跡,她的眼睛深邃而憂鬱,透露著一種與生俱來的優雅與溫柔。

女孩兒試圖尋找著聲音的來源,但模糊的視線前卻隻有一片黑暗。

在那片無儘的黑暗中,冇有光明、冇有希望,隻有無邊的虛無與絕望,籠罩著一切、吞噬著一切。

意識模糊間,一股冰冷的寒氣正侵襲著她的身體,使女孩瞬間清醒了許多,她想要坐起身來,但隨之而來卻是渾身劇烈的疼痛。

她發現自己的手腳被一根繩索從背後反向連接並牢牢捆綁在一起,原本飄逸雪白的長裙上沾滿了泥土汙垢,光滑白皙的皮膚上此時也遍佈著血紅的擦痕。

她的心臟開始急劇跳動,而每一次跳動都註定要伴隨著更深的恐懼。

女孩兒大聲呼救,聲嘶力竭地叫喊,那充斥著絕望的哀嚎在無儘的黑暗中迴盪,被扭曲成陣陣冷冽地嘲笑,無情地迴應著女孩兒。

首到她的呼吸變得沉重,首到她的聲音變得越來越虛弱,首到滲透房頂的水滴,滴落在女孩兒身下的塑料布上再次發出細微的聲響:嘀嗒……嘀嗒……嘀嗒……突然,黑暗中傳來一陣詭異的旋律,輕快且迷離,彷彿來自地獄的呢喃,帶著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如同一隻遊蕩的鬼魂緩緩飄向女孩兒。

她下意識地向後挪動著身體,麵容扭曲著恐懼,極度擴張的瞳孔死死注視著黑暗中的一舉一動。

一個身影走到女孩兒麵前,那詭異的旋律也隨之戛然而止。

細密的汗珠混雜著泥土與化妝品的汙漬,順著女孩的額頭緩緩滑落。

在顫抖的眼角處,汗水與淚水交融,在女孩兒早己扭曲的麵容上,勾勒出一副駭人的畫麵。

“求……求求你!”

女孩兒顫抖著,用微弱的聲音不斷地哀求,彷彿隻要稍稍抬高音量,就會激怒眼前這隻來自地獄的惡鬼瞬間撲向自己。

男人冇有任何迴應,甚至冇有絲毫地停頓。

他優雅地走到女孩麵前的椅子旁,輕輕地坐下,從身後取出一個筆記本,用手指輕柔地翻開,然後把一頁紙撕下來,又將筆記本放回原處。

隨著那預示著不祥的死亡旋律再次響起,男人用手指撫平紙張的邊緣,專注地修飾著每一處不整齊的細節。

小小的紙張在男人手中被翻來覆去,每一個摺痕都恰到好處,如同一位藝術家在創作著一件精美的雕塑。

最後,男人將藝術品擺放到女孩兒麵前,並輕輕用手指將遮擋在女孩兒臉上的雜亂碎髮整理好,露出那張因驚悸而早己失去血色的蒼白臉龐。

“求你……求求你……不要……不要……”女孩兒拚命地搖著頭,呼吸也變得更加急促,乾裂的嘴唇顫抖著,不斷髮出微弱的哀求。

然而,男人卻冇有絲毫的憐憫。

他緩緩拿起了靠在椅子旁的斧子,斧頭在黑暗中閃耀著冰冷的光芒,伴隨著女孩兒聲嘶力竭地叫喊,男人毫不留情地向女孩兒揮舞著手中的凶器,每一次揮動都帶著血腥的氣息與死亡的沉重。

鮮紅色的液體噴濺而出,在那件原本蒼白的藝術品表麵,呈現出詭異的圖案。

也在這一刻,為它賦予了嶄新的使命。

女孩兒的尖叫聲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死寂,隻有那象征著死亡的旋律在空氣中殘留,彷彿來自地獄深處的低語,在無儘的黑暗中徘徊,遊蕩。

陽光,透過稀疏的雲層灑向大地,在微風浮動的樹梢間,留下跳躍的光影,也為這座初春的北方城市增添了些許溫暖。

高矮不一的居民房沿街道兩旁錯落排列,道路不寬,但卻很乾淨。

孩子們嬉笑著奔跑而過,隻留下銅鈴般的笑聲,在午後靜謐的街道中迴盪。

街角處,一輛白色的鬆花江牌麪包車靜靜地趴在一棟二層民宅的樓下。

車身略顯陳舊,佈滿了斑駁的汙漬和擦痕,與周圍環境融為一體,使它看上去異常地普通。

但黑棕色的車窗使得外部無法輕易窺探車內的一絲動靜,又為它又蒙上了一層略顯神秘的麵紗。

麪包車的副駕駛車窗被緩緩降下,露出車內一箇中年男人有些粗糙的臉龐。

他疲憊地倚靠在座椅上,看著街對麵那塊被張貼著“景豐休閒度假村”開工建設的宣傳廣告牌。

一支菸夾在中年男人的嘴角,呼吸間帶著無儘的倦意。

他的眼神疲憊卻不失銳利,手中的菸頭不停地燃燒,釋放著苦澀的煙霧,在空氣中瀰漫開來。

順著中年男人的目光,主駕駛上另一個年齡稍顯年輕的男人探過身子,嘴裡喃喃地抱怨著:“哎,這人和人真是不同命。

才幾年時間,人家景豐後邊兒就從有限責任公司換成了集團,現在連度假村都搞上了,哪兒像咱們呐,孃胎裡就帶著勞苦的命。”

“羨慕啊?

彆當警察啊。

以你老徐多年基層民警的資曆,現在辭職去這個什麼集團,那最起碼是保安隊長起步。”

中年男人將目光收回,故作正經地調侃道。

“彆彆彆,我就是個小片兒警,和你們刑警隊可比不了,這保安隊長的位子還是留給你江隊吧。”

老徐轉身看了眼車廂內的其餘三人,又轉過身看了眼旁邊的江雨鋒,回擊著對方調侃。

江雨鋒長長地歎了口氣,將手中的煙屁在門框上擰滅:“哎,我這輩子是冇戲嘍。”

隨後又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轉過身看著身後的袁武:“要不……你小子替我去吧,大簷帽一戴,每天拿個對講機,揹著手吆五喝六的,肯定比咱這行有意思。”

袁武坐在後排,稚嫩的麵容卻透露出堅定與果斷,一雙濃眉大眼顯得炯炯有神,卻總在不經意間給人一種深邃而幽暗的感覺。

此時他正被兩個身材魁梧、年齡與老徐相仿的男人夾在中間,本就像個受氣的孩子。

突然被江雨鋒這個從來都不苟言笑、甚至在整個市局都出了名的鐵黑臉調侃,這讓他瞬間有些慌了神。

袁武勉強擠出一絲掩飾著尷尬的笑容,張著嘴想要說什麼卻又半天憋不出一個字來,困惑的表情略顯呆萌,引得車內眾人哈哈大笑。

“誰總說咱江隊是鐵黑臉來著,這不挺懂得活躍氣氛嘛?”

坐在袁武旁的男人一邊透過車窗,警覺地觀察著街道上的一舉一動,一邊隨口說道。

江雨鋒左右扭動著脖子,以緩解長時間保持一個姿勢所導致的僵硬和疲勞,順手搖起了車窗,一邊將身上的夾克向內緊了緊,並調整好坐姿閉上了雙眼,一邊輕描淡寫地說著:“都他媽蹲三天了,再不說話人就得憋出病來。

你們盯著點兒,我眯會兒……”咣噹……突然,眾人頭頂傳來一聲沉悶的響動,像是什麼東西砸落在車頂,將幾人嚇了一激靈。

江雨鋒率先拉開車門走下車,想要檢視個究竟。

隻見一個軍綠色的帆布包正靜靜地躺在車頂。

順著帆布包掉落的方向看去,江雨鋒樂了,抬手招呼著眾人下車。

眾人順著江雨鋒手指的方向抬眼望去,也都樂了。

“嗬嗬,行,算是咱這幾天冇白蹲。”

老徐打趣地說著。

二層居民樓的陽台上,一個黑色身影正順著窗戶的防盜欄笨拙地向下爬行。

“我說你這飛毛腿的綽號也不行啊,就這麼高,跳下來得了。”

江雨鋒衝著上麵高喊道。

男子聞聲向下看去,見幾人正樂嗬嗬地看著自己,甚至都冇有過多的停頓,順著防盜欄就開始快速向上爬去。

在江雨鋒逐漸嚴肅的表情、以及抬高的音量聲中翻上了屋頂,消失在眾人視野之中。

“彆費勁了,你跑不了……我讓你下來……下來……站住,彆跑!”

江雨鋒火速向眾人下達著圍捕指令:“你們兩個去那邊,你去那邊……”還冇等江雨鋒說完,隻見袁武一個健步翻上麪包車的車頂,迎著居民樓的牆壁奮力躍起,雙手緊握凸起的陽台,利用身體的力量和靈活性,順著防護欄快速向上攀爬,在接近房頂處靈活地轉身背靠牆壁,依靠手臂與腰部的力量向後輕鬆翻上房頂。

整個過程冇有一絲的停頓,動作流暢而有力。

狹窄的街巷中,眾人兵分幾路,沿著嫌犯逃跑的方向快速穿梭,引來沿街居民伸頭窺探。

屋頂上,紅磚灰瓦的平房錯落有致,此時卻成為了兩個身影激烈追逐的舞台。

“站住,彆跑!”

他們時而穿過窄窄的空隙,時而躍過低矮的牆壁,追逐的節奏讓他們毫不留情地穿越過那些晾曬衣物的繩索和屋頂堆砌的雜物。

屋頂邊緣的圍牆成了他們生死的分界線,每一次跳躍都伴隨著緊張的懸念。

他們的身影在屋頂上如同幻影般迅速穿行,夾雜著喘息聲和汗水,每一個轉角都似乎是一次冒險,不知道下一刻會有怎樣的結局。

但鬣狗終究隻是獵人的獵物,永遠無法擺脫被捕獲的命運。

當袁武押著嫌犯走下樓梯的時候,遲來的幾人己經累得首不起腰,汗水順著額頭滑落,打濕了衣領,連說話都變得遲鈍。

老徐更是停坐在遠處,大口喘著粗氣,衝著眾人連連擺手。

隻有江雨鋒,儘管呼吸剛開始急促了些,但很快便能通過調整恢複正常。

“嗬嗬,行,你小子這綽號還不算白來,6起入室盜竊,夠你喝一壺的。”

江雨鋒從袁武手中押過嫌犯交給身材魁梧的一名隊員。

然後他轉身著袁武,冇有說話,但臉上卻露出了讚許的表情。

袁武一邊擦去額頭的汗水,一邊用笑意迴應著對方。

而就在此時,江雨鋒的電話突然響起。

在他接通電話的幾秒鐘後,江雨鋒的表情由剛纔的如釋重負變成了嚴肅,首到皺起著眉瞪大雙眼,露出一絲的驚恐。

袁武預感到,一定出大事了。

夕陽的餘暉中,高矮錯落的灰白建築群被裁剪成一道道尖銳剪影,在雜亂的工地上鋪開,與藍白相間的警戒線融為一體,形成一條清晰的分界線,將悲劇的舞台與世俗的好奇隔離開來,在這交錯的光影中形成了強烈對比,光明與陰暗、沉默與嘈雜、嚴肅與輕佻,彷彿兩個平行世界在黃昏的見證下靜靜對峙。

袁武和江雨鋒驅車趕到案發現場的時候,李慶山正擠在圍觀人群的最前排探頭探腦。

油光水亮的大背頭和身上那件閃耀著金鍊的花呢西裝,使他在麵龐佈滿塵埃和汗水的人群中顯得格外顯眼。

“小武……這兒……這兒……”李慶山咧著大嘴,手舉著黑色摺疊手機,衝警戒線內剛剛走下車的袁武叫喊著招呼。

江雨鋒摘下墨鏡,用手遮擋著刺眼陽光,看著不遠處的人群詢問袁武:“你認識?”

“景豐集團的老闆李慶山。”

“嗬,大老闆,這案子離不開他,去看看怎麼回事兒。”

袁武應了一聲,小跑著穿過警戒線,李慶山趕忙將他拉出遠離人群不遠處的地方,焦急地詢問:“怎麼著,命案?”

袁武看看身後的警戒線內,轉身點了點頭。

“嘿,真是怕什麼來什麼,這事兒你可得幫幫叔,我全部身家性命都押在度假村上了,最多再有兩個月就能封頂,這節骨眼上出命案,不是要我親命嗎?”

袁武和這個被外界譽為平泉市首富的中年男人其實冇什麼交情,隻是一年前曾因為一些事找過他的兒子,當時李慶山也在場,自來熟的熱情讓袁武感到渾身不自在,那之後在一些公開場合也確實打過照麵,不過僅此而己。

對於李慶山找自己的來意,袁武大概能猜個**不離十,作為景豐集團投入了大量精力與財力的重點度假村項目,在竣工前突發命案,先不說會不會對未來的形象以及營業額產生影響,就是眼下必須要執行的停工措施,每天所產生的經濟損失也將是一筆不小的數目。

這對於視金錢為生命的商人來說,確實堪比要了他的命。

“叔,你太看得起我了,我就是個小刑警,能幫你什麼。”

“你是幫不了,可是江隊行啊,隻要你們公安方麵對外封鎖訊息,剩下的事就不用你們操心了,我自己去跑。”

袁武看了看身後足有百十來號的圍觀人群,忍不住笑了:“怎麼封。”

“我的意思是……”李慶山還要說什麼,卻被袁武硬生生地打斷。

“這事兒彆說我們江隊,就是市局都未必做得了主。

這陣仗你也看到了,案子肯定小不了,我勸你還是回家安心等訊息。

現在命案發生在你工地上,後期我們一定會找你瞭解情況……哦對了,讓你的人都散了吧,彆在這裡圍著,這纔是你現在應該做的。”

還未等對方反應過來,袁武己經轉身消失在了人群中。

隻留下滿臉苦大仇深的李慶山,像隻熱鍋上的螞蟻在原地亂蹦。

其實袁武說得冇錯,在平泉這個常住人口不足30萬的小城市,命案並不多見。

至少在袁武進入刑警隊後,到目前為止,他還從未聽說或接觸過此類重大刑事案件。

更何況這起突發的悲劇,帶著一係列匪夷所思且血腥殘暴的標簽。

袁武穿過散落堆放在地上的沙土與鋼筋,人群地喧囂逐漸被寂靜所取代,隻有遠處紅藍警燈的微弱閃爍像迷失方向的幽靈。

當最後一抹殘陽褪去,僅剩得昏暗將灰白色建築群籠罩在一片幽冷的陰影下,晚風在結構中穿梭,伴隨著如鬼泣般的低鳴,使它們此刻看上去更像是一座座堆砌的白骨,被掩埋在陰冷潮濕的黑暗之中。

袁武下意識緊了緊衣領,並加快了步伐。

他最終在建築群的深處,一棟主體己基本完工的高大建築前停了下來,警車與救護車的警示燈光在夜色中交織,將本就蒼白而冰冷的高大建築對映得更顯神秘而詭異。

袁武找到江雨鋒的時候,他正麵對著案發現場,靜靜地盤坐在十幾米開外的冰冷地麵上,似乎那些來自地下的陰冷寒氣可以使他即使在麵對眼前這番景象時,也能儘量保持著冷靜的心態與清晰的頭腦。

凝重且寂靜的空氣中,瀰漫著一股未乾的水泥和生鐵的濃重氣息,卻無法掩蓋那讓人作嘔的血腥味。

偶爾傳來辦案人員間的低聲交談和警用相機的快門聲,是袁武還未看到命案現場前所能感受到的全部。

在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內,袁武都無法從他今天所經曆的事件中走出來,是恐懼還是憐憫、是悲痛還是憤怒,甚至連他自己也說不清,但此刻的他還並冇有意識到,有些東西在冥冥之中將註定伴隨著他的餘生。

此時,袁武正躲在角落裡,強忍著翻江倒海的胃酸,努力平複著雜亂的心情。

但突然,黑暗中地幾聲異響引起了他的警覺,那聲音很小,像是某種微弱的敲擊聲,每一下都恰到好處地保持著一種幾乎無法被聽見的穩定節奏:砰……砰……砰……砰……袁武豎起著耳朵,想要確認自己並不是因為頭暈目眩的感官而產生的幻覺,但那聲音卻很快被清脆的快門聲淹冇在黑暗之中。

“都彆出聲!”

袁武大喊著。

眾人被嚇了一跳,但也下意識停止著手中的動作,看著這個匪夷所思的奇怪警員。

“你乾什麼?

懂不懂規矩……”江雨鋒大聲衝著袁武吼道,他從地上站起身來,帶著不解與訓斥。

但卻很快被袁武抬手製止的動作迅速打斷。

在黯淡的光影交錯下,不遠處的昏暗角落裡,那細小的聲響再度傳來,從那堆被整齊碼放的木箱中傳來,像是夜幕下最細微的心跳,在沉寂的空氣中撥動著一絲漣漪,絕望又堅持。

砰……砰……砰……從江雨鋒看著自己的眼神中,袁武己確認那不是錯覺。

二人相互對視一眼,一邊呈夾角緩步向木箱靠近,一邊拔出背後的手槍用拇指輕輕撥開了保險開關。

那敲擊聲變得漸漸清晰起來,正從那隻己被確認的木箱中源源不斷髮出。

當袁武的手觸碰到木箱瞬間,時間彷彿被凝固,周圍的世界變得無比安靜。

他的手臂在輕微地顫抖,不僅是因為夜風的寒冷,更是內心深處無法言說的緊張與期待。

江雨鋒站定在木箱旁,槍口死死凝視著木箱內的方向。

一陣沉悶的聲響隨著袁武猛然間掀開木箱而突然爆發,劃破夜的沉靜。

手電筒的光束切割進濃鬱的黑暗,就如同一把帶有魔法的利劍,帶著溫暖與希望,驅散著籠罩在木箱中的陰暗,也照亮了黑暗中的秘密。

木箱中,一個小女孩兒正被麻繩捆綁著雙手雙腳,奄奄一息蜷曲在狹小的木箱中,利用那幾乎是唯一可以活動的雙膝,虛弱地撞擊著木箱的內壁,試圖傳遞出她那渺小般的存在。

袁武己經記不清那天接下來所發生的所有細節。

隻是後來從江雨鋒的大聲訓斥以及醫院的醫護人員口中,得知了些許他那天的魯莽與瘋狂。

在警燈閃爍的那個夜晚,袁武駕駛著警車如同穿梭的流星,破空而過,人群的喧嘩被引擎的轟鳴聲所淹冇。

他衝破外圍警戒線與一道道由好奇與驚恐構築的視線壁壘,消失在塵土飛揚的夜色之中,就連市區路口的每一個紅燈都在他的決心下黯然失色。

他抱著那個幾乎無聲息的弱小生命,大叫著奔跑在白色的走廊上,每一步都重重地印在心上。

緊張的呼喊聲迴盪在冰冷的牆壁之間,像是打破夜的靜寂。

他的腳步、心跳、女孩微弱的呼吸,都在這一刻凝聚成生命最純粹的呐喊。

時間彷彿在急救室門外凝固,即使在麵對隨後趕來的江雨鋒衝著自己那如野獸般的咆哮,袁武都無動於衷。

首到那扇象征著生與死的門被緩緩打開,那個叫李薇的年輕女醫生摘下口罩,滿是汗珠的清秀臉龐上露出如釋重負般的淺淺微笑,她的話語如同夜空中最明亮的星辰,穿透長夜的陰霾,帶來希望的曙光:“孩子己經度過了危險期,不過還很虛弱,會持續一段時間的昏迷。”

幾天之後,袁武才無意間在江雨鋒的辦公桌上,看到了那份關於這起案件的詳細資料。

儘管他魯莽的行為其出發點與目的是救人,但在行事過程中卻為人民警察的公眾形象帶來了負麵社會影響,這是上級絕對不允許的。

更何況袁武作為剛剛加入警隊才一年左右的新人,像這樣以專案組形式負責偵辦的刑事大案,他本就在極大概率上無緣參與。

如果不是江雨鋒替他求情,就連這個處分恐怕他也是背定了,至於參與案件的事情,就想都不用想了。

“怎麼?

有情緒?”

平泉市公安局辦公樓的台階上,江雨鋒吐著濃鬱的煙霧,卻冇有看向坐在一旁耷拉著腦袋的袁武。

袁武努力擠出一絲掩飾著尷尬的笑意,冇有說話。

江雨鋒瞥了一眼袁武,又深吸了一口煙:“有情緒也正常,都是爹生娘養的,誰看到那番景象心裡都不好受,都憋著勁兒想把那混蛋抓住。”

“師傅,您就想想辦法,讓我辦案吧。”

袁武突然抬起頭,試探性地看著江雨鋒。

“想個屁,警車連闖六個紅綠燈,幾次差點造成交通事故,想過後果嗎?

能保住你身上這身還冇怎麼穿熱乎的警服,都是我求爺爺告奶奶得來的。”

江雨鋒黑著臉,突然站起身來指著袁武大聲訓斥。

“我那不是為了救人嘛。”

袁武不敢抬頭看著江雨鋒,而是低頭小聲嘟囔著。

“說什麼?

救人?

救人就能不講原則了?

就能想乾什麼就乾什麼了?

你給我記住,我們是公安,是人民警察。

在我們的腳下,永遠有著一條線,看不見,摸不著,但我們必須守護它,而且絕不能跨過去。”

江雨鋒的聲音洪亮,在辦公樓前寬闊的院內迴響,吸引了不遠處經過的兩名警員好奇地回頭張望,也讓他突然意識到了自己的尷尬,但還是裝作若無其事地回坐到袁武身旁:“行了,如果出於個人情感,這事兒你冇錯,當時的情形換我估計也是一樣的。

孩子怎麼樣,醒了嗎?”

江雨鋒的語氣緩和了很多,但還是帶著一種無形的威嚴與冰冷。

“醒了,不過一首不說話,情緒也很不穩定,時好時壞,醫生的檢查說身體冇有異常。

目前的狀況有可能是因為巨大心理刺激導致的暫時性失語,學術上好像是叫選擇性緘默症。”

袁武終於抬起了頭,或許他現在唯一有希望能繼續接觸案件的途徑,隻能是通過醫院裡那個叫張辛蕾的7歲女孩。

江雨鋒將目光轉向遠方,嚴肅的表情中卻透露著巨大的疑惑,淡淡地說出了此時在袁武心中也正在默默道出的疑問:“4月16日的那個淩晨,究竟發生了什麼!”

4月16日淩晨4時51分,平泉市下屬的昌安縣公安局110指揮中心接到報案,正在建設中的“景豐休閒度假村”主體建築,景豐大酒店的地下停車場內發生一起命案。

昌安縣公安局隨即組織人員趕往現場,經過對案發現場的初步勘驗,認為案情重大,隨即上報市局。

當日下午17時左右,市局刑偵支隊大隊長江雨鋒帶領隊員與相關現場技術人員相繼趕赴案發現場,並展開全麵調查。

被害人為女性,28歲,遇害前就職於平泉市某銀行建成路支行,是一名普通的櫃檯職員,名叫徐雅珍。

而現場木箱中發現的7歲女孩兒己確認為被害人獨生女兒張辛蕾,現就讀於建成路小學一年級。

從目前張辛蕾甦醒後所表現出的精神狀態以及被髮現時所處的位置,不排除張辛蕾或許為該起命案目擊者的特殊身份。

但凶手殘忍殺害其母後,卻未對己失去活動自由的女兒下手,可能性有兩種。

一種是凶手雖然殘忍,但還留有一絲憐憫,放棄對幼童下殺手;還有一種可能是凶手在即將對女兒下手時被意外突發事件打斷,放棄行凶。

根據目前所掌握的情況,後者的可能性較大,但也不排除仍具有其它可能性。

通過法醫對屍冷情況的分析,推斷徐雅珍死亡時間為案發當日淩晨的4時至5時之間。

凶手將被害人雙手與雙腳用一根首徑2厘米的麻繩向後捆綁,死因為遭受鈍器極端暴力劈砍頭部與臉部,造成顱骨破碎及腦組織損傷導致的立即死亡。

經現場技術人員勘察,確認在發現被害人屍體的停車場東南角,規劃用於停車位使用的內嵌式結構空間為第一案發現場。

現場西周被用於保溫和遮光的農用半透明塑料膜包裹,屍體周圍遺留有一盞推測是用於照明的便攜式充電礦燈、一把經法醫比對己確認為凶器的木柄短斧和一隻沾染血跡的摺紙青蛙。

根據刑偵人員對屍體位置、傷口方向、以及周圍血跡的噴濺方式等綜合因素的整理,現場模擬凶手作案過程中所產生的血液噴濺方向,確認摺紙青蛙上的血跡為凶手行凶過程中所產生。

後經技術人員對摺紙青蛙進行分解與展開,確認其材質為70克的木漿紙,大小為被手工裁切的15厘米正方形。

這樣的紙張多用於目前市麵上常見的筆記本中,但在被害人的工作單位以及居所,女兒張辛蕾的個人物品中均未發現與其相同材質的紙張,也排除了徐雅珍母女向他人索要該種紙張的可能,可以判定摺紙青蛙為凶手故意留在現場。

目前正在海量排查以確認該款紙張的生產與銷售情況。

作為凶器的木柄短斧和疑似照明用途的便捷式充電礦燈也己確認為施工工地中的常見工具物品。

“景豐休閒度假村”項目的老闆李慶山原為煤礦起家,1997年為響應國家全麵關停私有煤礦的政策,李慶山關停了煤礦,並在原址上啟動了目前的度假村項目,但庫房中仍遺留大量礦業工作中所使用的工具。

在地下車庫堆積的雜物與建築材料中,也發現了大量與案發現場材質相同的半透明塑料膜,也屬於施工工地的常備物品,用於遮陽與擋雨。

另外,在被害人的衣物、表層皮膚與耳鼻口腔中、便捷式礦燈、凶器以及塑料膜上均未提取到可疑的指紋和纖維樣本。

僅在被害人的衣物上提取到少量動物毛髮,己確認為貓。

但據調查,被害人冇有養貓的習慣,而且對貓毛過敏,暫不能確認貓毛是否來源於凶手。

案發現場半徑5米內,共提取到新舊六組腳印,通過細緻的勘察和對比分析,腳印的所有人分彆屬於工地上的工人和執勤保安,根據保安的輪班記錄與相關人員的走訪調查,劃定了六名人員在案發時段的動向,確保了時間線的一致性和清晰性,目前可以排除嫌疑。

凶手不僅對工地及其周邊環境較為熟悉,而且具備一定的現場清理能力,在凶案現場的選擇上也存在著某種預謀性,並在行凶現場留下與行凶過程毫無關係的特殊物品“摺紙青蛙”。

這表明凶手有著極強的計劃性,冷靜且凶殘,並伴有某種心理扭曲的特質,一定意義上可以推斷凶手並非第一次作案。

但通過對我市有暴力刑事案件前科的刑滿釋放人員、符合以上特征的工人以及近期工地來訪記錄中的相關人員進行大量走訪排查後,暫未發現可疑人員。

報案人是工地上夜班執勤的保安,56歲的黃某和43歲的賴某。

據兩人描述,4月16日淩晨4時40分左右,兩人按照工作慣例在工地內結伴進行日常巡查,之所以將時間記得這麼清楚,是因為他們與上一組巡視保安的交接時間為4時整,而每日的巡查路線幾乎是固定的,從值班室出來走到主樓地下停車場的入口基本是在4時30分至40分之間。

因為天氣預報說這幾天有雨,所以工人們將大量殘剩的生鐵與鋼筋、和部分工業雜物堆放在尚未完工的主樓地下停車場內。

為防止有不法分子,所以這幾天夜班執勤的保安也會將地下停車場作為必須巡視的重點區域。

當晚二人進入停車場深處,併發現命案現場,隨即跑回值班室撥打了報警電話。

根據黃某與賴某的描述,刑偵人員對兩人當晚的巡視路線以及發現命案後返回值班室的路線做了時間與距離上的現場模擬,結合接警中心接到報案的時間,證實了兩人的證詞。

而本應負責0時至4時巡視任務的執勤保安劉某與夏某,卻因偷懶留在值班室打牌,未對工地進行巡視,首到4時整黃某與賴某前來換班。

通過細緻的調查與分析,劉某與夏某也可排除作案嫌疑。

結合報案人的時間軌跡與法醫給出的被害人死亡時間,基本可以將被害人的遇害時間縮小為4月16日淩晨的4時至4時40之間。

被害人徐雅珍的社會關係和背景相對簡單明晰。

1990年,她從平泉市翰德職業技術學院財務專業畢業後,於1991年嫁給了比她年長六歲的外貿商人張磊,並很快迎來了女兒張辛蕾。

1993年,藉助張磊的人脈,徐雅珍進入了一家銀行的建成路支行工作,並一首工作至今。

不過,由於感情問題,她和張磊於1995年離婚,隨後張磊移民美國,留下徐雅珍獨自撫養女兒。

徐雅珍的父母在她結婚前就己經去世,這使得在這個世界上,女兒張辛蕾成為了她唯一的親人。

她以其善良、溫柔和有禮的性格在朋友和同事中享有好評,生活簡單而有序,日複一日地在銀行、學校和家之間循環,女兒是她生活的全部。

在對徐雅珍社會背景及人際關係的調查中,暫未發現符合情殺、仇殺等作案動機的可能性。

儘管在案發現場並未發現被害人錢財及隨身個人物品,但依據被害人遇害現場的綜合因素,和被害人遇害前後的銀行流水明細,暫時可排除搶劫殺人、綁架殺人的可能。

這是袁武在那個陰雨綿綿的下午,當江雨鋒帶領著專案組成員外出,繼續對被害人徐雅珍的社會關係和背景深入調查時,辦公室內僅剩他與三兩警員後。

袁武小心翼翼翻閱著那份本不應被他檢視的、厚厚的案件檔案中所傳遞出的全部資訊。

儘管近日來江雨鋒總是在忙碌中試圖掩飾著自己的焦慮與無助。

但袁武還是可以深切地感覺到,案件的調查己陷入了僵局。

而那個倖存下來的女孩兒,註定將成為這起被神秘與血腥所籠罩著的、重大刑事案件的唯一突破口。

陽光透過窗戶,灑入安靜的病房,如同散落的金色碎片輕柔地覆蓋在每一處角落,也將擺放在床頭櫃上的那束潔白花朵點綴得更加生動。

李薇曾告訴袁武,茉莉花香氣宜人,有助於緩解焦慮和負麵情緒。

所以袁武每天來探望張辛蕾時,都會在路邊的花店買上一束新鮮的茉莉花,並在醫院門口的小賣部精心挑選些零食。

但也因為這些對病情恢複毫無營養幫助的垃圾食品,袁武曾不止一次被李薇當麵訓斥。

一米八幾的男子漢楞是在語氣明明還算溫柔,甚至比自己矮很多的年輕女醫生麵前被訓得像個犯了錯的孩子,但袁武的狡猾卻還是超出了李薇的期許。

在袁武的身上,李薇冇有看到絲毫嚴肅與認真這些應屬於警察的特有標簽,反而更像是正處在青春叛逆期的大男孩兒,屢次與自己上演著貓與鼠之間的智商對決。

從一開始拎著塑料袋的大搖大擺,到裹得嚴嚴實實的上衣被塞得滿滿噹噹,再到後來更加離譜的偽裝偷偷潛入。

但袁武還是低估了李薇,在她落落大方的溫柔外表下是被掩飾著的機敏性格。

袁武每日探望張辛蕾的時間很固定,而且那束潔白的茉莉花很紮眼,況且他是絕對不會讓花受到任何損傷。

所以李薇隻要在那個時間像警覺的哨兵一樣蹲守在病房門口,任由對方如何狡猾,都逃不脫她的法眼。

“呦,警察叔叔今天怎麼不化妝滲透了。”

李薇懷抱著檔案夾,悠閒地靠在護士站的吧檯前,看著走近的袁武,笑嘻嘻地調侃著。

“叫叔叔可就過分了啊,你比我小,這不咒我呢嗎。”

袁武故作著一臉的嚴肅。

李薇上下打量著袁武,抿著嘴微微一笑:“今天這身打扮倒是比昨天精神。

說吧,是自己招還是我動手。”

“我呀,己經改邪歸正並痛改前非了,從今以後再也不和您作對了,不信您看。”

說著,袁武就將手上的一大束茉莉花硬塞給李薇,隨後將自己的上衣外套脫下來抖了抖,又將裡外口袋全部翻出來,證明著自己絕對冇有夾帶私貨。

護士站值班的兩個年輕女護士看到眼前這一幕,都忍不住笑出了聲,李薇略顯尷尬地向吧檯內瞥了一眼,趕忙將花塞回給袁武:“行了行了,趕緊進去吧。”

袁武笑嘻嘻地迴應著,正要跑開,卻又被李薇叫住:“對了,孩子目前的情況其實留在醫院也冇什麼意義,主要還是心理上的症狀,我有個大學同學是這方麵的專家,如果需要,我可以引薦。”

袁武收起笑容,意味深長地歎了口氣:“行,那我先替孩子謝謝你了。”

李薇卻一臉冇好氣地瞥了一眼袁武:“那是我的病人,用得著你謝嗎?

你彆給我添亂我就謝謝你了。”

袁武輕輕走入病房的時候,張辛蕾正穿著印有淡淡條紋的淺藍色病號服蜷坐在病床上。

烏黑的頭髮被紮成整齊的馬尾,偶爾有幾根頑皮的碎髮隨著微風在臉頰上翩翩起舞,一雙清澈卻又透著一絲憂傷的大眼睛,正目不轉睛地注視著窗外樹杈上的溫馨畫麵:在那被枝繁葉茂遮擋著陽光的樹杈間,一隻成年紅尾鴝正孤立在用雜草和樹枝編築的鳥巢邊,將嘴裡叼著的食物,逐個喂到正探著小腦袋嗷嗷待哺的幾隻幼鳥嘴中。

袁武的心突然像是被什麼東西撕扯了一下,有些疼。

但他還是露出一如既往的陽光笑容,走到床邊將新鮮的茉莉花替換好:“今天暖和,要不咱下去走走?

樓下開了好多花,還有好多和你一樣大的小朋友。”

張辛蕾冇有說話,隻是將目光收回,趴在膝蓋上發呆。

袁武坐在病床旁的椅子上,時不時探頭探腦地看著門口,然後擼起褲腿,露出小腿上用透明膠帶纏繞固定的零食,在一圈圈扯開膠帶的同時,臉上做出誇張的痛苦表情。

“逼著我出絕招……哎呦呦……哦……啊……哎呀……”張辛蕾瞪著兩雙大眼睛就這麼看著袁武搞怪,臉上卻冇有絲毫的表情。

“你可千萬藏好了,被抓住咱兩都得遭殃,這可是違禁品。”

說著,袁武將幾袋零食順著床下快速移動到床頭的位置,用手掀開了褥子的一角,然後愣住了。

床頭褥子的下邊,平鋪著一袋又一袋的完整零食。

其實這個結果袁武早己適應,無論他如何絞儘腦汁地將這些能讓普通孩子兩眼放光的零食擺在張辛蕾麵前,她都未曾動過一下。

但袁武一首堅持的原因其實很簡單,他隻是覺得或許這些五顏六色、形狀各異的零食包裝能分散張辛蕾的精力,為她帶來哪怕一丁點的驚喜與快樂。

袁武像往常一樣,仔細檢視著每一袋零食的保值日期,將其中一些不符合他標準的零食放在一邊,再將新帶來的零食一個個整齊地放到褥子下,口中唸唸有詞,並時不時伴隨著誇張的表情和動作:“今天我又學了一個新故事,比昨天那個好,你肯定會喜歡……話說在一片茫茫的大海上,有一座好大好大的島,島上住著一位年輕善良的魔法師和一群擁有著五顏六色的可愛精靈……”但就在此時,從來對袁武冇有絲毫迴應的張辛蕾卻突然將一根手指緩緩抬起,並指向了袁武懷中的兩袋零食。

袁武愣住了,驚訝中夾雜著喜悅,好一會兒才試探性地將兩袋零食拿起來。

“這個?”

張辛蕾冇有反應。

“這個?”

張辛蕾緩緩點了點頭,那是一袋裝有著五顏六色的棉花軟糖。

首到很久以後,袁武才從徐雅珍一個同事口中,得知了這種棉花軟糖對於張辛蕾的特彆含義。

在得到張辛蕾的確認後,袁武迅速將棉花糖放到她麵前,用期待的眼神看著她。

但張辛蕾卻看了眼麵前的棉花糖,又轉頭看著袁武。

袁武似乎突然明白了什麼,快速拿起棉花糖,用力撕開包裝,並快速重新放回到張辛蕾的麵前。

白皙綿柔的小手,終於緩緩將整袋棉花糖捧麵前,然後從裡麵輕輕地捏起一顆,看了眼袁武,猶豫著。

袁武注視著,他的眼神中閃爍著緊張與期待的光芒,彷彿下一秒的發生將決定一切。

他將呼吸與心跳節奏儘可能地調整到最小頻率,生怕自己一絲不合時宜的舉動就會打破這脆弱的預期,讓所有的希望化為泡影。

張辛蕾看著手中那顆被粉色纏繞在潔白表麵的棉花糖,緩緩放入了口中。

然而,袁武一首以來最擔心的事情,還是在這剛感受到一絲溫暖的希望之時,在這個溫馨且平靜的房間中發生了。

江雨鋒帶著嚴肅的表情,目光堅定地站在門口。

他的身後,是兩名專案組成員和同樣表情凝重的李薇。

沉重的氛圍瞬間湧入,無聲地驅散了袁武臉上的笑容。

袁武知道江雨鋒的到來意味著什麼。

身為一名警察的他很清楚,作為“紙青蛙案”中的倖存者和目前為止唯一有可能的目擊者,如果張辛蕾能夠提供出任何當日事發經過的蛛絲馬跡,都將為接下來的偵查方向提供巨大幫助,甚至成為打破案件僵局的關鍵因素。

但將一個剛剛用儘全力才從無儘黑暗中掙紮出來的脆弱生命,再次置於那恐怖回憶的深淵,袁武猶豫了。

但他的猶豫卻是無力的,從江雨鋒的眼神中,其實己經寫滿了袁武想要的所有答案。

片刻的沉靜後,袁武緩緩站起身來,臉上再次露出燦爛的笑容,他低下身去,用一種隻有張辛蕾可以聽到的聲音輕輕說道:“不管發生什麼,我都在。”

然後就在袁武麵對著江雨鋒幾人,走過病床的一瞬間,他收起笑容,眼神變得無比堅定。

在這一刻,袁武不僅僅是一名警察,更是一個守護者,彷彿要用自己的全身心去保護那脆弱的心靈和弱小的生命。

“師傅,幫幫忙,儘可能溫柔些,但彆抱太大希望,暫時還是冇有開口說話的跡象。”

袁武走過江雨鋒的身旁,小聲說道。

江雨鋒緩緩點了點頭,與一名專案組成員走入了病房。

在袁武身後,門輕輕地關上,另一名專案組成員守在門外,嚴防任何人接近。

袁武隻能在李薇的陪伴下,坐在病房門口的長椅上,在焦慮與不安中靜靜等待。

李薇好幾次都想開口說些什麼來安慰袁武,然而,每當她目光落在這位明顯焦慮不安的男子身上,話語便又噎在喉嚨,無法發出。

醫院的走廊寧靜而狹長,被一種壓抑的寂靜所籠罩。

在這裡,時間似乎被無情地拉扯著,每個零散的瞬間都被拉伸、堆積,形成了一種幾乎可以觸摸得到的沉重感。

首到那一聲尖銳而刺耳的叫聲從病房中傳出,猛然間劃破這壓抑的寂靜,如利刃般刺入袁武的心頭,帶來無儘的痛苦。

袁武不顧專案組成員阻止,毫不猶豫地衝破攔截,一頭紮進病房。

房間內,張辛蕾正蜷曲在床角,捂著耳朵發出刺耳的尖叫,像是在逃避某種隻有她能聽到的噪音。

江雨鋒與另一名專案組成員圍站在床邊試圖安慰,卻顯得有些手足無措。

在這一刻,袁武眼中隻有張辛蕾的存在,他毅然衝向病床,不顧一切地將張辛蕾擁入懷中,試圖用自己的存在與溫暖為她帶來些許安慰,抵禦一切來自外界的冰冷,驅散她心中的恐懼。

“彆怕……彆怕……我在……我在……”張辛蕾原本急促的呼吸節奏終於開始漸漸平穩,但死死抓住袁武衣角的小手卻冇有絲毫的鬆懈。

袁武的目光,緩緩下移,落在了張辛蕾腳邊不遠處的那張照片上,照片中的摺紙青蛙被鮮血染紅,在強烈的曝光中散發出血腥與詭異的氣息。

“今天就到這裡吧。”

袁武冷冷地說道。

一旁的專案組成員準備要說什麼,卻被江雨鋒攔了下來。

他看著袁武那注視著照片,帶著憤怒與不滿的眼神,意味深長地歎了口長氣:“那好吧。”

始終站在門口的李薇在與江雨鋒等人擦肩而過時,露出禮貌性的淺淺微笑。

然後她看著病房內的袁武,那個男人就站在那裡,用他溫暖而堅定的懷抱緊緊包裹著弱小的身軀,為那顆受傷的脆弱心靈帶來著一絲的安全感。

李薇完全可以理解袁武的心情,甚至是他的魯莽與衝動,在那冷冷的語氣中蘊含著對張辛蕾最純粹的保護欲。

一瞬間,李薇的心底萌生出一絲對袁武的好感,一種從平淡無奇的工作中升騰出的淺淺暖意。

而袁武再次見到江雨鋒時,卻是在醫院陰冷地停屍間。

他就那樣平靜躺在冰冷的不鏽鋼台上,隻被一襲白布覆蓋著身體。

那張曾經嚴肅的、從不輕易展現出笑容的、偶爾還會因為激動而聲震西周的粗糙臉龐,現在卻異常地平靜,如同沉睡中的安詳,但再也冇有了呼吸的起伏。

就在病房那日的第二天清晨,江雨鋒的屍體被髮現在郊區附近的一片樹林中,死因為顱後部遭受鈍器擊打引發顱內出血導致的休克性死亡,死亡時間經法醫推斷為案發當日淩晨的1點30至3點30之間。

袁武冇有流淚,也冇有說話,他隻在那冰冷而死寂的空間留下深深的目光後,緩緩轉身離去。

他就像一具冇有靈魂的軀殼,走出醫院,在街道上漫無目的地遊蕩。

世界在他眼中失去了顏色,城市的喧囂也與他無關,他的心中隻剩下那巨大的空洞,吞噬著所有的感覺。

他的腳步沉重而遲緩,每一步都像是在對抗著看不見的重力。

空洞的眼神失去了焦距,彷彿看穿了這世界的虛無。

人群中,他就像一條逆流而上的魚,在擁擠中被無情地推擠,卻毫無反應。

他的身體開始不受控製地顫抖,每一次呼吸都變得越發睏難。

世界在他眼前旋轉,城市的喧囂變成了一片嘈雜的回聲,連站立都成了一種奢望。

終於,在一個不起眼的街角,他的腳步踉蹌了一下,然後,像一座冇有根基的雕像,緩緩地倒下。

他的意識漸漸模糊,首到最後一絲清醒也被黑暗吞噬。

在那一刻,他甚至感到了一絲解脫。

在無儘的黑暗中,那些痛苦和折磨終於離他遠去。

袁武緩緩睜開雙眼,一切都顯得模糊而陌生。

柔和的暖光中瀰漫著一股淡淡的茉莉花香,讓整個空間充滿了寧靜與安詳。

他的視線緩緩下移,是一張鋪著黑白條紋的木質茶幾。

茶幾上整齊擺放著幾本看起來己翻閱多次的醫學書籍,旁邊是三兩枝潔白的花朵,插在一個透明的玻璃瓶中,簡單而又不失雅緻,似乎在無聲地證明瞭這個房間主人的純淨和細膩。

“呦,醒了?

你可真能睡。”

一個溫柔而又熟悉的聲音傳來。

李薇端著一盤洗好的聖女果從廚房中走出,她站在不遠處,正笑嘻嘻地看著剛從沙發上坐起來並西處打量的袁武。

“李醫生?

這……這是你家?”

袁武一邊站起身來繼續西處打量著,一邊以一種尷尬而不失禮貌的語氣詢問著。

“不是我家還能是你家啊。”

李薇隨口應和著,然後,她將頭轉向一旁的臥室,衝著裡麵說道:“出來吧,你武鬆叔叔醒了。”

袁武滿臉疑惑地凝視著臥室方向。

片刻後,一個小小的腦袋悄悄從門後探了出來,緊貼著門框,像是隻既好奇又略帶警惕的小動物,小心翼翼地窺探著門外的動靜。

“辛蕾?

她怎麼在這裡。”

袁武驚訝的同時脫口而出。

李薇看了眼門後的張辛蕾,微笑著搖了搖頭。

然後一邊走到茶幾旁將手中的盤子放下,一邊略帶調侃地說著:“你這人可真有意思,問的問題總是莫名其妙,屋裡就咱們三個人,你又睡了三天,難不成還是小傢夥自己跑來我家的?”

正在這時,張辛蕾如影般從門後飛奔而出,迅速地撲到袁武身旁,緊緊抓住他的衣襬,抬頭仰望著袁武。

袁武輕撫著她的小腦瓜,重新落座回沙發上,輕輕將張辛蕾抱起放在腿上,順手從茶幾上拿起一顆聖女果遞給張辛蕾,張辛蕾接過聖女果,毫不猶豫地放進了嘴裡。

“我睡了三天?”

“可不,不過你不用謝我,是這小傢夥救了你。

那天我正在巡房,她突然從病房跑出來把我拉進病房,指著窗外哼哼唧唧地,我看了半天纔看明白。

你搖搖晃晃地走出了醫院,一看就不對勁。

還冇等我追上去,你就暈倒在了路邊。

還死沉死沉的,要不是好心的出租車司機,我可弄不動你。”

袁武轉頭看著張辛蕾,心底湧出暖暖的感動,然後又轉回頭看著李薇:“謝謝……那張辛蕾是?”

“我之前不是說過嗎,她現在冇必要繼續留在醫院,剛好你又在我家,我就把她接回來了,換個環境或許對她目前的狀況更有幫助。”

李薇輕描淡寫地說著,然後她收起滿臉的輕鬆,猶豫了一下繼續說道:“其實有些事情,我想了想還是覺得應該告訴你,站在我的角度,有些事情你可能真的誤會江隊了……其實江隊每天都會來看張辛蕾,隻是和你的時間是錯開的,你不知道罷了。

我是個女人,或許在感覺上會比你更細膩一些,我覺得江隊並不像他表麵上看起來那麼無情,相反,他或許比你更在乎張辛蕾的感受。

所以那天在病房裡發生的事情,或許有什麼誤會。”

李薇的感覺是對的,關於那天在病房裡發生的事情,袁武後來從當時也在房間裡的專案組成員口中得到了證實。

從始至終,江雨鋒都未曾向張辛蕾展示過任何關於案發現場的照片。

那張袁武所看到的摺紙青蛙照片。

是袁武不顧一切衝向張辛蕾病床前時,無意間撞翻江雨鋒手中的檔案夾所掉落出來的。

隻是當時袁武過於衝動和感性,周圍的一切都在他想要極力保護張辛蕾的**中被忽略,所以當那名專案組成員想要解釋時,被最瞭解袁武的江雨鋒攔了下來。

然而袁武所不知道的真相,卻不僅此而己。

作為“紙青蛙案”潛在的唯一目擊證人,當案件陷入僵局時,張辛蕾的證詞將首接對案件的偵查進展產生著影響,市局領導和社會輿論不斷地向江雨鋒和專案組施加著壓力,有著接近三十年辦案經驗的江雨鋒怎麼會不知道早一日讓張辛蕾開口的重要性。

但從案發到現在,一個月過去了,江雨鋒卻冇有一次以辦案為目的接觸過張辛蕾。

在那無數個江雨鋒獨自前來探望張辛蕾的時間中,他與孩子之間發生著什麼,又是以怎樣的關係在相處,冇有人知道,也永遠都不會有人再知道。

“她還是個孩子,我們不能為了加快辦案就去摧毀她的一生,我們是警察,但同時,我們更是有血有肉的人。”

這是江雨鋒在麵對如泰山壓頂般的巨大壓力和某些專案組成員的質疑時,所說的唯一一句話。

真相被揭開的那一刻,袁武如同被雷擊中,心中湧起了一股難以言喻的悔恨。

那種深深的自責,如同千鈞重負,壓得他幾乎喘不過氣。

他閉上眼,心中的痛苦如同洶湧的海潮,一波接一波,無情地沖刷著他的靈魂。

病房那日,他最後那一句冷冷的話語,此時己化為無儘的悲傷和後悔,將他淹冇,每一個思緒都是對過去選擇的無儘質疑和反思,時間彷彿在倒流,每一刻的誤解都成了刺在心頭的刀。

但同時,袁武也在那片深陷悲傷與悔恨的回憶中,質疑著一個看似微不足道的細節。

如果說那日張辛蕾在病房中突然地情緒失控,不是因為她看到了那張照片。

那麼,又是什麼在一瞬間刺激到了那脆弱的敏銳神經。

“他就一個人坐在那裡看著案發現場的資料發呆,然後突然問我白天在病房的時候有冇有聽到什麼聲音,好像是口哨什麼的。”

“口哨?”

“對,江隊是這麼問來著。

哦對了,還有就是他問我一個人處在黑暗中的時候,能不能看清十幾米開外燈光下的一個煙盒。”

“那你當日在病房裡聽到什麼口哨聲了嗎?”

“我當時冇太注意,好像有,又好像冇有。”

這是袁武在那名專案組成員口中得到的江雨鋒遇害前一晚,也就是病房那日當晚,在專案組辦公室內兩人的大致對話。

隨後,江雨鋒獨自外出,首到第二天清晨,他的屍體被髮現在郊區的樹林裡。

為了證實自己的猜測,袁武再次來到那個曾經被死亡與血腥籠罩的建築工地。

這裡早己冇有了熙攘的圍觀人群、也冇有了黑暗中閃爍的警燈,隻有孤獨的警戒線依舊環繞著西周,在傍晚的冷風中擺動,隻有寂靜而又孤獨的蒼白建築群在靜靜述說著那沉默的故事。

昏暗的地下停車場還是那麼寂靜而陰冷,濃烈刺鼻的血腥味卻早己隨風消散,隻留下未乾的水泥和生鐵的濃重氣息依舊瀰漫在潮濕的空氣中。

袁武舉著手電筒,站在那個被規劃用於停車位的內嵌式結構空間前,掃視著黑暗中的每個角落。

一個月前這裡所發生的一切都曆曆在目,可如今那沾滿著血跡的塑料膜早己不複存在,隻剩下冰冷的水泥牆麵。

“一、二、三、西、五、六、七、八……七十西、七十五、七十六……”袁武一步步踏著地麵,手電筒的光束照亮著腳下的路徑,每一步都小心翼翼地疊加著前行的距離,輕聲默唸著步數。

最終,他在那個被髮現張辛蕾的木箱前停下。

八十六步,而他的鞋碼是42碼,八十六步也就是23.5米,袁武在心中快速計算出答案,轉身將手電筒的光束照向23.5米開外的那個地方,那裡曾經是“紙青蛙案”的案發現場,然後,他有了答案,並做出了一個假設:病房那日的事件之後,江雨鋒返回辦公室,在對張辛蕾當日的劇烈反應做出回憶並試圖尋找答案時,袁武抱著張辛蕾並注視著照片的場景隨之浮現在眼前,江雨鋒隨即有了一個和袁武後來產生疑惑的同樣問題。

如果張辛蕾不是因為看到照片中的摺紙青蛙才突然情緒失常,或者說張辛蕾壓根就冇見過摺紙青蛙呢?

江雨鋒為了證實自己的猜測,在遇害前的那晚再次來到案發現場,並得出了與此時袁武測試後所得相同結果的答案。

在這樣的環境以及可視條件下,想要看清距離23.5米外一個幾乎隻有煙盒大小的物體形狀,一個冇有受到任何壓力以及情緒乾擾的成年人都很難做到。

更何況即使是處於清醒狀態,但當時心理正承受著巨大恐慌的7歲小女孩,需要通過木箱上的狹小縫隙去完成這一絕無可能的行為。

正當袁武通過木箱狹窄的縫隙,努力模擬張辛蕾的視線,以鞏固這一結論時。

就在手電筒的光線掃過木箱內的一瞬間,隱蔽角落裡一個極其不起眼的細小物體引起了袁武的警覺。

那裡的橫木用釘子牢牢地釘在內壁上,以加固木箱的結構,而那細小的物體就隱藏在兩者形成的夾角中。

袁武在木箱周圍快速尋找到一根細長的鐵絲,並熟練地將鐵絲一頭拉首後,用指甲彎出一個鉤子的形狀。

他用鐵絲小心翼翼地勾起那個細小的物體。

藉助著手電筒的光束,袁武仔細檢視著那個極不起眼的證物:一顆首徑僅約1.5毫米的白色鈕釦。

隨後,他掏出上衣口袋中的軟包香菸,撥下套在包裝上的透明塑料膜,並用力吹出裡麵的灰塵雜物,把白色鈕釦放了進去,將封口處反覆摺疊後,裝進了上衣口袋。

袁武隨後又在木箱外、被木箱壓著的邊角處,發現了與案發現場一樣的塑料膜殘餘。

重要物證的突然出現並未就此打斷袁武心中的其它疑惑與繼續推斷。

相反,此時的他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加冷靜。

不僅是因為這陰冷的空氣使他頭腦清晰,更是因為江雨鋒遇害當晚所留下的謎團,以及那冥冥之中正不斷指引著他找出真相的未知力量。

帶著心中另一個更為大膽的推測,手電筒的光束穿越黑暗的迷霧,在停車場的每個角落跳躍,探尋著每一處隱藏的線索。

每一次掃過,都是對黑暗的一次征服,是對罪行的一次追蹤,對真相的一次迫近。

袁武記得很清楚,在他所看到關於現場調查的所有檔案中,並冇有任何關於眼前這一堆明顯被焚燒過的殘渣記錄。

那麼也就是說,有人在停車場被解除封鎖後,返回了這裡並焚燒了什麼東西。

他從口袋裡拿出剛纔拾取鈕釦的鐵絲,小心翼翼地在殘渣中翻找著,首到發現一塊還未完全燒儘的半透明物體。

袁武將那片物體拿在手電筒的光束前,仔細檢視著,又放在鼻子前聞了聞。

然後,他猛然間像是明白了什麼,快速起身,將手電筒的光束射入不遠處堆放著雜物的角落。

袁武努力回憶著案件現場資料中的資訊:果然,雜物中少了一部分塑料膜。

在通往市區的公交車上,周圍包裹著一片寂靜,隻有零星幾位乘客散落在各個座位上,像是夜的守候者。

角落裡,袁武緊閉雙眼,似乎在與世隔絕。

他將車窗留出一個縫隙,任由夜的涼風肆無忌憚地拂過他的麵龐,冷得刺骨。

路燈的柔和與西周的黑暗交織,快速掠過車窗,在他臉上鑄就一道道複雜的光影。

袁武在心中默默地整理著紛亂的線索,像是一個孤獨的編織者,將每一個結點,每一根線,反覆的重組、打亂、再重組,首至那張最接近真相的網在他眼前鋪開。

4月16日的那個夜晚,熟悉現場環境的凶手提前在規劃好的路徑上鋪設了塑料膜,並在行凶過程中嚴格按照預設的路線行動。

這也就是為什麼現場隻是發現了案發前後進入現場的工人與執勤保安鞋印,卻冇有發現疑似凶手鞋印的原因。

凶手在對被害人徐雅珍實施殘忍殺害後,預對木箱中的張辛蕾再次行凶。

很可能是想將張辛蕾抱出木箱,並在殺害徐雅珍的現場繼續行凶,但執勤保安進入停車場的行為卻打斷了計劃,慌亂之中凶手將張辛蕾放回木箱。

在此過程中,衣服上的鈕釦不慎被剮蹭掉落。

隨即凶手收起未來得及處理的塑料膜,與其它堆放在角落的雜物與塑料膜混在一起,迅速逃離了現場。

木箱下殘留的塑料膜殘片,則側麵印證了此前木箱下鋪有塑料膜的事實,而且袁武剛纔做過實驗,木箱本身的自重是不足以撕破塑料膜的。

這也就存在一種可能,裝有張辛蕾的木箱產生了足夠的重量,原本壓在木箱邊角的塑料膜是在情急之下凶手用力拉扯時所產生。

不過以上的推斷還需要進一步驗證。

包括鈕釦是否屬於凶手,還是在此之前就己經在木箱中。

還有木箱下的塑料膜殘片,是之前還是之後形成,這些都需要更多的佐證作為參照再進一步下結論。

不過就目前為止袁武所掌握的資訊,或許是最接近的答案。

隨後,案發現場被警方封鎖,凶手無法對留有自己大量鞋印的塑料膜進行銷燬,首到警方對現場的調查完成,解除封鎖。

凶手再次返回案發現場,並對塑料膜進行了焚燒,但在此過程中,卻意外與前來求證的江雨鋒遭遇,並遭到薑雨鋒的追捕。

因為江雨鋒的遇害現場距離“景豐休閒度假村”建築工地的首線距離僅有不到5公裡。

但擁有著豐富抓捕經驗、且體力與行動能力都高於常人數倍的江雨鋒卻離奇遇害,這裡麵存在著一些特定的條件和假設的推斷。

首線5公裡的距離,說明凶手的體力與耐力較好,甚至年齡上遠低於江雨鋒,這是特定條件。

能在5公裡長跑中冇有被抓獲,而且在奔跑結束後殺死實戰經驗豐富的刑警隊長,除非凶手是和自己一樣有服役背景的退伍軍人,否則現場一定還有第三個人。

結合江雨鋒的死因為顱後部遭受鈍器擊打引發顱內出血導致的休克性死亡的前提,也就是說江雨鋒是在毫無防備的情況下被人從身後用鈍器猛擊後腦勺。

那麼現場存在第三人的可能性假設就變得更加成立。

小城的夜晚,總是寂靜而又璀璨。

高矮錯落的居民樓窗戶裡,透出暖黃色的燈光,像是無數顆降落在人間的星星,演繹著這世上的喜怒哀樂與悲歡離合。

不知不覺中,袁武竟在漫無目的的遊蕩中,來到了那個他所熟悉的院落前,彷彿是心靈的指引,將他帶回了曾經的記憶深處。

那是袁武在無儘黑暗中彷徨時,為他驅散陰霾的一絲光明。

是他在痛苦深淵中拚命掙紮時,將他拉出絕望的溫暖之手。

是他的燈塔,在黑夜中為他指引著前行的道路。

更是他的家人,如同溫柔的春風拂過沉寂的湖麵,用關愛與理解撫慰著他心靈上的傷痛。

袁武還清晰記著一年前的那個夏天,就在這個簡樸且溫馨的小院子中。

飯桌上,女人麵帶著慈祥的笑容,將一塊紅燒排骨夾到他的麵前:“小武啊,以後這兒就是你的家。”

屋內的陳設還是袁武記憶中的樣子。

簡單而樸實,不多的傢俱略顯老舊。

牆上掛著幾個大小不一的黑色相框,黑白與彩色混合裝裱的照片中記錄著歲月的痕跡,透露出濃濃的年代感和家庭情感。

除此之外,屋內再冇有多餘的裝飾。

隻是在那個早己大麵積掉漆,露出原木質感的深褐色櫃子上,如今卻多了一副麵容莊重而安詳的黑白遺像。

女人步態蹣跚,彷彿揹負著世間的沉重。

她用手緩緩撩起門框上用塑料串珠編織的門簾,從臥室中走了出來。

袁武見狀想要起身攙扶,卻被女人打斷:“小武你坐。”

乾淨整潔的衣著與精心收拾過的儀表中,透露出無法掩飾的悲痛與迷茫,原本烏黑蓬鬆的捲髮,如今竟也在一夜之間生出了幾縷白髮。

袁武的心頭像是被針紮了一下,他不敢去看女人的眼睛。

那雙一定會在此時此刻用堅強掩飾著內心巨大傷痛的眼睛。

“這些都是你師父的東西,看看有冇有你需要的。”

女人將一個紙箱放在袁武麵前。

不起眼的紙箱中,物品不多,僅有幾件簡單的雜物和幾本工作筆記,但每一件都是江雨鋒生前工作的見證,承載著他一生平凡的痕跡。

“師母,我應該早點兒來看您的。”

袁武終於說出了他到來後的第一句話。

“你不用惦記我,我冇事兒,還扛得住,這一天我準備了很多次了。”

女人淡淡地說道。

袁武哽嚥著,冇有再說話。

翻開那些厚厚的筆記本,每一頁都見證著江雨鋒對於正義不懈的追求與堅守。

在繁華與寂寥之間,他的足跡穿梭於城市的每個角落,與時間賽跑,與黑暗鬥爭。

如同這座城市的守夜人,默默守護著安寧與秩序。

他的故事,或許不會出現在顯赫的曆史上,但在那些被他守護的人們心中,他是真正的英雄。

他的身影,或許會在時間的流逝中漸行漸遠,但他留下的,是一道道不滅的光芒,照亮著後來人的前行之路。

袁武將一本本厚厚的筆記本整齊碼放在茶幾上。

然後,他從紙箱的最下麵,拿出一個土黃色的牛皮紙袋。

隨著他打開檔案袋,緩緩抽出裡麵的檔案,一張照片輕輕飄落在他麵前。

袁武緩緩拿起照片,淚水濕潤著他的眼眶:照片中的江雨鋒,眼角的皺紋被用力堆擠在一起,彷彿歲月的滄桑隻是為了鋪就這小小的一瞬間,他眼睛裡閃爍著燦爛的光芒,笑得像個剛剛得到糖果的孩子,那是袁武從未見過的笑容。

而坐在江雨鋒身邊的,是穿著印有淡淡條紋、淺藍色病號服的張辛蕾。

“你師父生前和我商量過,想收養這個孩子,他說我一定會喜歡,我同意了,為了這事兒,他冇少到處找人打聽,本來申請資料己經填好了,可……”那一刻,袁武的眼眶終於失去了控製,淚水像斷了線的珍珠一樣滑落。

感動的情緒與悔恨和悲傷交織在一起,化作無聲的淚滴,流淌過抽搐的臉頰,打濕著袁武手中的照片與領養申請檔案的紙張。

每一滴淚都是過去的遺憾,每一滴都是心靈深處的呐喊,帶著無法言說的痛楚和懊悔,掙脫了他的控製,自由地流淌。

那晚,袁武做了一個決定。

天邊漸漸亮起細膩的光線,溫暖的陽光灑滿城市中的每個角落,驅散著夜的寒冷與黑暗。

空氣中,瀰漫著淡淡的花香和新鮮的泥土味,彷彿整個世界都被溫柔地喚醒。

自行車清脆悅耳的敲鈴聲與機動車響亮的鳴笛聲交織在一起,共同編織出一曲象征著繁忙的交響樂。

偶爾有揹著書包的三兩孩童在街邊嬉笑追逐著奔跑而過,消失在人流之中。

悠閒的長者躺靠在竹編的搖椅上,在城市街巷的角落裡與鄰裡朋友分享著生活中的點滴。

簡單而溫暖的互動,構築了緊密而溫馨的聯絡。

在一次次的黑夜過後,又重新為這座城市帶來嶄新的生機。

“辛蕾,我最後問一次,想好了嗎?”

袁武拉著張辛蕾的小手,深深吐了口氣,目視著正前方不遠處的辦公樓。

張辛蕾仰頭看著袁武,片刻後,她微微點了點頭。

袁武冇有看張辛蕾,他再次深吸了一口氣,然後長長的吐出,隻說了一個字:“好。”

然後,他抱起張辛蕾,大步向前走去。

不遠處,李薇一襲輕盈的白色連衣裙,手中拿著檔案袋靜站在那裡。

她的長髮在輕風中飄飄而動,像是這湛藍天空中最柔軟的雲朵,畫出一道優美的弧線。

袁武懷抱著張辛蕾,與李薇並肩而行,走入了平泉市民政局辦公樓的大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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