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風苑位於國公府西北麵,環境清幽雅緻。
裴越一路行來,便見前方院外一帶粉垣,院內繁多翠竹掩映。入院後是曲折遊廊,自左右分彆連向正屋,中庭麵積頗大,翠竹種在庭中,抬眼望去隻見竿竿青欲滴,中間有一條碎石子漫成的小路。兩邊牆根處有清水流動,引自穿府而過的活水,沿牆邊蜿蜒,又從竹下盤旋而出。
“三弟!”早已接到丫鬟稟報的裴寧站在廊下,滿麵喜悅之色。
裴越沿著那條石子小路走到她身前,躬身一禮道:“請大姐安。”
裴寧上前拉住他的手臂,嗔道:“你呀,自家人行甚麼大禮。”
裴越笑嗬嗬道:“姐,兩日未見,你怎麼瘦了?”
裴寧眼中儘是笑意:“淨胡說,哪裡就瘦了,快進屋坐坐。”
二人進屋,裴寧一疊聲地喊丫鬟倒茶來,又命人取來各色點心乾果,拉著裴越在桌邊坐下,將那些吃食都擺在他麵前,憐惜地說道:“三弟,多吃點。”
裴越揉了揉肚子,苦著臉道:“早知道姐這裡有這麼多好吃的,我就不吃早飯了。”
裴寧被他的怪模怪樣逗得笑出聲來,麵色微紅,也在旁邊坐下來,說道:“以前怎麼冇看出來,你倒是個會作怪的。”
裴越微笑道:“在姐姐這裡,自然是不用裝樣的。”
良言給兩人上茶,立在一旁說道:“三少爺,小姐對你不比對大少爺二少爺差上一分呢,前兒在老太太那裡,小姐她……”
裴寧瞪了她一眼道:“胡說些什麼,廊上的鳥兒還冇喂吧?你這丫頭愈發懶了。”
良言吐了吐舌頭,卻拿眼睛瞟了瞟裴越。
裴越自然知道她想說什麼,實際上穿越這段時間以來的諸多紛爭裡,前天裴寧在定安堂裡挺身而出是他最感動的時刻。也就是從那時起,他感覺自己隱隱約約和這個世界建立起了聯絡,而不是單純地以穿越者的視角來看待。初來乍到時的陌生與惶恐,懲治柳嬤嬤時的興奮和得意,被李氏反手陷害時的驚訝與焦急,這一切都比不得裴寧拿著她自己準備的壽禮出現在定安堂時的那一刻,給他內心帶來的震動。
記憶中某些片段變得鮮活起來,而不是隻作為一個備份存在。
譬如幾年前那個寒冷的冬天,他被柳嬤嬤按在小院中,刺骨寒意伴著木棍抽在他的後背上,是麵前的少女衝進來,將他緊緊摟在懷中,然後斥退了那老婦。裴越兩世為人,閱人無數,可是他從未見過像記憶中裴寧的那雙眼睛,如此善良又溫暖。
又如因為冇有蠟燭而昏暗的小院中,他和桃花在一起吃著早已涼透的剩菜剩飯,是裴寧命人送來一些熱騰騰的食物。
回憶著那些漫漫淒寒長夜中暖心的片段,裴越對良言說道:“你放心,大姐待我的好,這輩子都不會忘記。等將來姐姐有了孩子後,我一定會把最好的東西都給他。”
“呀!”裴寧有些感動,但更多的是害羞,她還是未出閣的姑娘,連人家都冇看過,哪裡就能想到孩子什麼的?
那邊良言也好不到哪裡去,鬨了個大紅臉,她頓足道:“三少爺不是好人!”
裴越嘿嘿笑著,在這清風苑中,他覺得自己非常放鬆,不像在旁人那裡要時時刻刻端著,是以流露出幾分頑皮,倒也符合他這個年紀的性格。
裴寧不得不轉移話題道:“三弟,你將來打算做什麼呢?”
“還冇想好。”
裴越老老實實地回答,認真想了想說道:“等去了莊子以後,我再看看吧,現在倒也不急著考慮這些,當務之急我想鍛鍊好身體,不然將來什麼都做不了。”
“去了那邊,不管想做什麼,都要照顧好自己。你這次離府時間很匆忙,我也來不及再給你做套衣裳,便有些東西想送給你。”裴寧微笑著,然後衝良言使了個眼色。
丫鬟有些不情不願地從屏風後的多寶格裡拿出一個盒子,放在桌上打開之後,裴越便看見一些首飾和十幾張銀票。
“姐,這是做什麼?我……”猜到這些東西出現的含義,但裴越並不想接受。
裴寧忽地抬手打斷他的話頭,柔聲道:“三弟,姐姐也冇什麼可以送你的,這些首飾和銀票,都是以往年節時候老祖宗賞下來的,你不用擔心什麼。我在府裡也用不上這些,平時首飾也足夠用了,總不能全部戴在頭上,對嗎?至於銀子就更不用了,你若是不嫌少就收下吧。”
良言嘟著嘴,顯然有些不太讚成。
首飾這些玩意,哪個女兒家會嫌多?至於銀子,平時想買個什麼物件又不願麻煩管家們,或者拿來打賞丫鬟婆子也不錯呀,至少這樣他們可以更加儘心辦事。
雖然同情裴越,但是良言心中最重要的人肯定是裴寧,無論何時何地這個立場都不會改變。
裴越望著裴寧溫柔的麵龐,認真地道:“姐,這些首飾和銀票我不能拿,你放在身邊備著更好。不是我嫌少,而是因為我現在真的老有錢了,老祖宗昨兒纔派溫玉去找我,送了我這麼多銀子!”
他邊說邊舉起兩隻手。
“一百兩?”裴寧問道。
裴越猛地搖搖頭,輕聲道:“五千兩!”
裴寧和良言麵麵相覷,又看著裴越伸出來搖晃著的兩隻手掌,同時大聲笑了起來。
裴越一臉迷茫地問道:“怎麼了?”
良言笑道:“三少爺,你伸出兩隻手,怎麼能是五千兩呢?”
裴越看了看自己的手掌,撓撓頭,歎氣道:“都怪大哥,上次他就是這麼比的,把我也帶壞了。”
裴寧抬起手臂,纖纖玉指在他額頭上輕輕點了一下,嗔道:“又編排兄長,小心他揍你,到時候連我也勸不住。”
裴越笑著將那盒子蓋起來,遞迴到良言手中,對裴寧說道:“姐,我之前立下誓言,要在莊子上閉門三年,為老祖宗祈福,所以平時可能冇法經常回來看你,你要保重啊。”
其實他倒也不擔心什麼,李氏再怎麼狠毒,對裴寧也不會有什麼壞心思,再加上有裴太君疼愛,又貴為定國嫡長女,自己這位長姐的日子一直很安逸。
裴寧應下,想起一事,麵上露出幾分遲疑。
“怎麼了?”裴越問道。
裴寧隻覺十分尷尬,心裡有些埋怨那位閨中密友,可是一想到她那位行事深不可測的父親,又覺得可能真的有什麼正經事,便斟酌著說道:“三弟,有人托我轉交給你一封信。”
“啊?什麼信?”裴越不解地問道。
這可真是稀奇事了,還有人給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庶子寫信?
更關鍵的是,這信是托裴寧轉交,也就說明對方極有可能是個女孩子。
裴寧緩緩道:“我也不知信裡寫了什麼,昨日傍晚墨兒妹妹讓丫鬟送來的,讓我轉交給你。”
墨兒?
這名字怎麼有點耳熟?
見他一臉迷茫,裴寧便說道:“她父親便是沈默雲沈伯伯。”
裴越這才恍然大悟,老太太壽宴那日的中年男人,給他留下的印象極為深刻。如果說性情豪爽的穀梁是一團火,那沈默雲就是千年寒冰,縱然麵上春風和煦,可裴越在擁有絕對的實力之前,並不想跟這種身份的人發生關聯。
大梁萬千密諜的首領,那能是一般人嗎?
他有些疑惑地問道:“這位沈姑娘為何要給我寫信?”
裴寧難得見他在自己麵前露出這副神態,打趣道:“三弟,你可知道京都裡有多少權貴子弟想見她一麵,又有多少人想花重金求她的一幅字?”
“不會吧?她父親可是……”裴越有些不可置信,那些權貴子弟怕沈默雲怕得要死,裴城就是例子,這種情況下還敢去撩撥他的寶貝女兒?
裴寧笑道:“就是因為墨兒妹妹極優秀,相貌又好,所以才那般引人注意呀。”
裴越接過那個薄薄的信封,頭卻搖得跟撥浪鼓一般,反駁道:“姐這話說的不對。”
裴寧怔怔地說道:“哪裡說的不對?”
裴越一臉正色道:“滿京都裡不可能有比姐更優秀更好看的姑娘,絕對冇有!”
“噗嗤”一聲,良言冇忍住笑出來,臉頰都紅了。
裴越瞪了她一眼,小丫鬟絲毫不懼,跟他對視著。
裴寧拿他無法,原本想要拍他一下的手終究還是放下了,微笑道:“在外麵可不能這樣調皮呢,不然人家會說你不尊重,將來可娶不到媳婦。時辰不早了,你回去吧。”
裴越答應下來,起身說道:“姐,你也要照顧好自己。”
“嗯。”
“姐,我走了。”
“去吧,若得閒兒,記得回來看看。”
“我會的。”
裴越朝外麵走去,裴寧站在門口,目光如山澗靜水,望著他的背影。
忽然,裴越折返來到她身前,張開雙手輕輕擁抱了一下比他要高出一些的少女。
待他的身影已經消失在竹林之後,裴寧依舊靜靜地站著,隻是不知何時開始,晶瑩的淚珠從她眼角蘊出,順著光滑白皙的臉頰滾滾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