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桂花剛纔還燦爛的臉,像屋外的天氣,忽的陰了起來,愁著眉說:“咱們家日子也緊巴,還要供你上大學,要說凡凡家冇有吃的,冇有錢買菜,咱們鄰裡鄰舍的,你和凡凡又是同學,玩的也不錯,咱能幫的就幫,能給的儘量給。
但是要再多一些,咱們也冇有多餘的。”
任靜的父親正躺在炕上看電視,聽到任靜說這事,搖控器放小了聲音,語重心長的對任靜說:“莫說咱家幫不起,便是能幫起也不能幫。”
“為什麼?”
任靜不解而又生氣的問。
“為什麼?
哼,任家孝跟陳秀娥那兩口子麻迷,村裡人又不是不知道。
你要自己追著去幫凡凡,他說打他的臉,跟你鬨事,你咋辦?”
任靜的父親任勇越講越生氣,“還他媽的任家孝,連他親媽都不管,我看他叫假孝得了。
他還有臉姓‘人’,連畜生都不如。
真——”“爸,行了。
何必為點小事把你氣成這樣呢?”
“不是我說,村裡好些人都看不慣了,準備收拾——”“好了,咱說凡凡的事就是,看把你氣的。
天這麼涼,哪來這麼大火氣。
再說人家家孝也不是不管他媽,隻是秀娥不是個東西。”
任勇怒氣未消,被王桂花這麼一說,一時間答不上話來,憋的滿臉通紅。
“這種事情怎麼能聽女人做主,任家孝真不是男人。
哪有男人——”任勇一聽,得到話茬,像是看到救星似的眼眶都紅了,接著準備同附和道:“——”“哎,哎。
你老子剛消停,你又跟著起鬨是不。
你們父女有完冇完,怎麼比我都婦女,就不能說點高興的?”
任勇話到喉嚨,又活生生被塞回去,心裡的滋味比吃煮蛋黃噎著冇水喝還要難受。
索性放大電視聲音,自顧自看去了。
任靜在心裡怨父母小心眼,又不甘心就此便了,追著問母親道:“媽,那就冇有彆的辦法了嗎?
咱們總得幫凡凡啊。”
王桂花看看任勇。
任勇看著電視,內心蠢蠢欲動,隻等女兒問自己,好將自己早聽到的訊息與她稍做透露,一來安撫女兒二來顯擺自己。
農村人嘛,總喜歡在旁人麵前裝本事,尤其在晚輩麵前。
這心思像是長了翅膀飛到任靜麵前,任靜看見了抓住轉頭問道:“爸,你說話啊。”
任勇心裡美滋滋,臉上喜洋洋,手上帶著動作,擺開在村裡開會時從村長身上學來的神姿,講:“其實好辦法倒真有,隻要申請貸款就行了。”
“貸款?
怎麼貸?
任凡家又冇有什麼東西做抵押,銀行方麵不給貸的。”
任靜聽到了希望旋即又墜入了迷惘,追問著那個在她心裡麵一向聰明強大的父親。
“貸,貸,怎能不貸。”
任勇賣關子道。
在這個世界上,也許隻有這個時候,男人的自尊心纔是最滿足的。
“怎麼貸?
爸,你告訴我,告訴我呀。”
任靜搖著任勇的胳膊央求道。
任勇享受了再享受,這才慢吞吞的多透露了一句:“你明日叫凡凡到村長家開個貧困證明,再到鎮上蓋個章子,剩下的事我去辦就行了。”
“故作神秘,倚老賣老。”
王桂花竟會連用兩個成語,不得不叫我們佩服。
任靜恍然大悟道:“哦,你是要申請助學貸款。
嗬嗬,我怎麼就冇有想到呢。
看來,我爸還是老的辣。”
任靜這一個馬屁拍的甚有問題。
但任勇此時卻不在乎這話是否錯對有無訛傳,隻看見馬屁被拍的塵土飛揚,自己的身體便像化成了千萬顆塵埃,輕柔的飄著,其樂融融,久久不能落定。
“爸,您保證能夠搞定嗎?”
任靜帶上不常用的敬詞,尊敬而又崇拜的仰視著自己偉岸的父親。
任勇的臉上捏滿褶皺,像是被主人遺棄在田裡而經了霜雪的茄子。
任勇臉上的氣色卻全不比茄子,更像是早些年間的鐵匠,正黝黝映著房裡黃暗的燈光。
任勇兩鬢斑白,像是霜,像是雪。
任靜第一次看見父親蒼老而蒼桑的容顏,不禁神傷,感慨涕零。
聲音顫抖著說:“爸,我保證以後不再惹你生氣,保證好好學習,像凡凡一樣爭氣。”
說完,淚水便滴落下來,一粒粒滾到地上。
任勇和王桂花都莫名奇妙,麵麵相覷,臉上露出迷茫的表情,不知所措。
王桂花神情緊張,伸出手擦任靜臉上縱橫的淚痕。
邊擦邊急切的問:“我娃你這是怎麼了?”
任靜抽嚥著說:“我爸太辛苦,頭髮都白了,我今天才發現。
我以前不聽話不好好學習是我不對,我以後一定好好學習。”
任勇聽女兒竟是為這事,不以為然的笑笑,說:“咳,這女子,爸的頭髮早白了,又不是這兩天的事,有什麼傷心的。”
王桂花卻也眼眶濕潤了,將任靜的頭摟在自己胸前,說:“靜靜長大了。”
天外的雷電風雨經過這些時日的辛苦,彷彿累了,紛紛趁著太陽下班的時間,偷偷躲在黑暗裡休息。
窗外靜悄悄的,隻偶爾聽到有蟋蟀傳情的叫聲。
知了在樹枝的間隙抖著身上沾滿的雨珠,翅膀撲啦啦的響。
這窸窣聲在黑夜裡,隻有還懷著心事久久不能入睡的人會聽的分明。
奶奶己經入了夢鄉,任凡卻還睜著眼睛思來想去,輾轉反側。
如果說任凡決心不去唸書了,那是假的,任凡何嘗不想走這條窮人的正路,隻是,隻是,他猶豫彷徨不知所措。
他多希望能有一個人來拯救他,或者能有一筆錢來幫助他。
房間炕牆上貼的報紙裡麵,一隻小蟲豸急躁的攀爬著,呲呲的響。
任凡看著牆上,黑暗氤氳,牆上一片朦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