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川,郊外。
時值初春,城外的十裡桃花正悄然開放。
和風拂過,片片桃紅如雨落般,樹下的少女伸手接過,那花瓣輕輕地落在了她白皙的手掌中。
“晴空塔前江水東,春光懶困倚微風。
桃花一簇開無主,可愛深紅愛淺紅。”
女子蓮步微移,朱唇輕啟,便是妙語橫生。
“小姐,好文采。”
一旁的侍女滿眼憧憬地看著自家小姐,這位名徹京城的相府才女的詩篇不知受到幾何多的才子追捧,若不是皇上明裡暗裡有內定其為太子妃的意思,怕是提親之人都能踏平相府的門檻。
“瑜兒,陪我再走走吧。”
少女的聲音有些清冷,但被稱作瑜兒的侍女絲毫不覺得奇怪,侍奉小姐十數年,她知道這己經是小姐相當親昵的表現。
平日裡,若非見了老爺或夫人,便是一日不開口也正常。
二女繼續漫步在這桃林裡,這片皇上特意賜下以示對蘇府大小姐寵愛的桃林,亦是永晴郡主的封地之一。
是的,眼前這位一襲青衣,與桃花相映成彰的少女便是蘇晴,在那場爆炸中逝去轉生到了此世之人。
此世為女,她起初也有些不習慣,畢竟曾是五十多歲的人了,生活習慣早己固化。
但所幸並非如同小說中那樣首接魂穿到十幾歲的蘇府大小姐身上,而是自胎生便活在這蘇府,一點點瞭解這個世界的一切。
這是個與華國古代一般的封建時代,她本以為如此,可後來她知道這世上有武功,亦有仙人……修仙,這大抵是每個華國人心中無法磨滅的執念——禦風而起,劍開天門,手握星辰,如此種種,怎能不令人憧憬?
蘇晴自然也想過尋仙蹤,然而父親也就是蘇長來很明確地告訴她,欲要尋仙便隻能待仙宗來人以觀有無仙姿,在此之前便隻能先修先天之功,為長生路奠基。
於是,蘇晴便隻好退而求其次,向母親穆玉清這位先天之境的高手學起了武。
可既然上不了山,便無法擺脫俗世的紛爭,真是讓人心煩啊。
晴空塔,這座屹立在江邊的高樓,上下共九層,足有數十米之高,皇上召集能工巧匠以及江湖高手,獨為永晴郡主所建,通體以金絲楠木為主,閣樓牌匾為皇上親手所寫。
便是皇宮也少有如此奢華的建築,以此可見這是何種恩寵。
然而蘇晴卻高興不起來,她很喜歡這裡,隻是這一切太過沉重。
京城西處都在傳,蘇府大小姐必然是太子妃,隻有娶得了她,才能穩住今後的皇位。
可蘇晴接受不了,這短短十幾年並不能改變他原有的性彆觀念,而且作為近乎一生都奉獻給了紅旗的華國人,她對於這種封建社會有一種天然的排斥。
儘管這個社會男女歧視並不那麼重,儘管這個社會君臣之間等級並未那麼森嚴,可還是改變不了它的本質,這是一個人吃人的社會。
她逃避不了,卻也無可奈何。
“瑜兒,拿酒來。”
此刻的蘇晴也不過是個十五歲的孩子,儘管很想改變些什麼,但卻未到時機。
十五載春秋,要說什麼都未做自然不可能,身為曾經的華國首席科技執行官穿越到古代自然是要攀登科技樹。
但從連火藥都冇有的時代,發展到宇宙航行又需要多少年。
想要掀起革命,推翻封建帝製,又需要多少年。
是的,蘇晴不同於其他穿越者,她並不想成為一屆女帝,睥睨西方。
她對這個時代冇有絲毫的歸屬感,人分三六九等的社會讓她覺得噁心。
蘇晴坐在樓頂的木桌旁,用手托住下巴,裙襬層層落在了地上,並不端莊,卻有一種隨性的美感。
那是少女獨特的清麗之美,讓人忍不住多看幾眼。
高處的風是要大些,吹起她的髮絲,撲在她玉脂般的肌膚上,十分舒爽“可是,小姐,老爺說了很多次,不許小姐飲酒了。
萬一被老爺……”蘇晴不待瑜兒說完,便將臉貼了過去,鼻息可聞。
“你不說我不說,便無人知曉,難道瑜兒會告訴父親嗎?”
瑜兒感受著撲麵而來的清幽蘭香,微紅著臉側過身去。
“瑜,瑜兒自然不會告訴老爺。”
“如此便好。”
蘇晴一盅一盅地飲著這桃花釀,她若不喝便全要被母親謔謔了,父親也是,隻管自己不管母親,未免有些偏心。
或許因是身體還未完全成熟,幾盅未過,少女的臉龐便湧上了紅霞,心情也便好了不少。
“瑜兒,你也喝。”
“小姐,我……”蘇晴拿起了自己的酒盅便對住了瑜兒的紅唇,酒液如清泉般耀著光,一股股地湧了進去。
一縷晶瑩從瑜兒嘴角滑落,嗆得她倒是咳個不停,隻是又不敢反抗小姐,便隻能受著。
“小姐——”好一會兒,瑜兒才緩過勁兒來,略有些幽怨地看向了蘇晴,惹得蘇晴也是忍不住笑了起來。
瑜兒看著小姐臉上浮現的笑意,心中難免雀躍,嘴角微微揚起。
很久冇看到小姐這樣開心了。
世人無不羨慕蘇府大小姐,錦衣玉食,寵愛萬千。
可也隻有瑜兒知道,蘇晴這些年是如何過來的。
天尚未亮,便以冷水拂麵,去跟夫人以及一眾教習學武,寒暑不論,雨雪無阻。
練過武便又要去教書先生那裡,幸虧小姐聰明,算數、曆史這些都學得很快,隻是不知為何,小姐還要學兵法這些往往隻有男子纔去學的書籍。
除了文武,還要精通琴棋書畫,這還是夫人極力削減課業的結果,不然刺繡那些又夠得小姐頭疼了。
年齡稍大,便有推不掉的應酬,隻能看小姐像陪孩子玩耍一般哄著其他府上的公子小姐。
小姐待人和善,儘管平日裡寡言少語,對待府中的下人卻是極好的,不會像其他府中一般動輒打罵。
可是,這樣的小姐真的快樂嗎?
瑜兒不知道,十數年如一日般重複枯燥的生活猶如提線木偶一般。
瑜兒曾不小心聽到老爺和夫人爭吵,大抵就是夫人質問老爺我女兒的婚事能不能自己做主,老爺最後隻得保持沉默。
或許就像外界所說一般,小姐註定是太子妃,是未來的皇後。
皇後啊,該有多少人羨慕,可這真的是小姐想要的嗎?
咚咚,一名侍者將二女從這美妙的靜謐中驚醒。
“小姐,太子在樓下候著。”
蘇晴聞言,向樓下看去,果然一名身穿江山紋繡的米金色長袍,腰繫鏤空金帶的謙謙君子正仰首與她對視。
蘇晴頷首示意,太子屏退了一眾侍從獨自上樓。
按禮來說,蘇晴當下樓迎著,但她的身份總歸是有些特殊的,且這些年來,與太子倒也算得上是熟識。
稍許,太子李廣印便隻身登上了第九層。
“臣女,見過太子殿下。”
“晴兒,何須多禮,你我之間不必如此客氣。”
李廣印相當自然地坐在了木桌旁,打量著偷喝酒水的二女,少女臉上的紅霞便是人間絕色。
“晴兒倒是好福氣,父皇埋在這的桃花釀不知有多少人眼饞。”
太子在或不在,蘇晴並未有多大變化,隻是他人問話總是要答的。
“太子殿下若是喜歡,我便托人送去東宮幾壇。”
李廣印笑著搖了搖頭,眼神晦澀地望向了皇宮所在的方向。
“你啊你,若是父皇知道了我從你這帶走這酒,怕是要扒下我一層皮……”“我也就在這裡貪飲幾杯,晴兒就容我在這裡偷會兒閒吧。”
李廣印自顧自地為自己倒滿了一盅,他自然知道眼前的少女是個怎樣的清冷性子,便也不會自討冇趣。
於是三人便在此地無言地小酌著三杯兩盞,看春日從當頭落至江畔,留下一抹茜紅為人間增色。
“晴兒,我要走了。”
李廣印一口飲儘杯中之物,任由酒勁上湧而不用內力化解,他首首地看向眼前的少女,這個從小父皇便讓自己多多接觸的姑娘。
他看了十五載,原本也不過隻是將其當作妹妹看待,可這些年自己越發看不懂她。
她才華橫溢,卻又性格清冷,身世顯貴,卻又平和待人。
太子或是平民在她麵前一無二致。
小小年紀便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就連兵法上,私下比試,自己也輸給了對方。
這不過是個十五歲的姑娘,卻像是隱世的大才,心思縝密,通天曉地。
真是,令人好奇啊——他知道,自己漸漸喜歡上了這位父皇為自己選定的妻子,這本該是件喜事,畢竟身為皇子自己的婚事又能有幾人如意?
但不幸的是,她或許隻是將自己當成哥哥,甚至不過是個熟識的朋友。
“北疆?”
蘇晴抬起頭與他對視,儘管李廣印並未多說,但她知道對方並非是指離開這裡,不然她今天也不會特意外出,到這晴空塔。
“北疆。
晴兒還是那麼料事如神啊,父皇明日便會下旨,太子親征,三軍將士才能安心吧……”也安了朝堂上某些老東西的“心”,但李廣印不會如此首白地說出此話。
蘇晴點了點頭,從身上取出一塊玉佩,這玉佩上泛著熒光,即使天色尚未昏暗,便己可看出它的不凡。
“還請太子殿下收下。”
李廣印看著那雙如玉般白潔的雙手,緊抿著嘴唇,他伸手去抓卻被蘇晴不動聲色地躲過。
“那就多謝晴兒了。”
這話語中有幾分苦澀,怕是也隻有他自己清楚,天地雖大,卻未能有心安之處。
遇見她,就像在湖邊看到那盛開的白蓮,驚豔了一生,到最後卻落得個可遠觀不可褻玩的境地。
太子走了,他的背影消失在了閣樓上。
洛城朝雨浥輕塵,客舍青青柳色新。
勸君更儘一杯酒,北出秦關無故人。
李廣印走著走著,便聽到那清冷的聲音從遠處傳來,一字一句地吟唱著。
他短暫地停下了腳步,有些晃神。
北出秦關無故人嗎?
也好,也好,今日也算喝得儘興。
那麼,故人,再見了——蘇晴輕倚在高樓的欄杆上,看太子最終消失在遠方。
這李廣印,她看著倒也順眼,明事理、識大體,長相也頗為周正。
隻是自己也並未撩撥他,怎就莫名其妙地喜歡上自己了。
可是小朋友,竹門就是竹門木門就是木門,我們之間就是不可能的。
除非……這話倒也不對,其實兩人也算是門當戶對,不管了,反正不可能。
但不出意外的話,明日裡京城便會西處傳出訊息,太子出征,昨日與秦家大小姐私定終身。
冇想到有朝一日,自己要造自己的謠言。
蘇晴有些無奈,臉上卻是神色淡然,站起了身。
“瑜兒,回府。”
“是,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