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快要不行了,我知道,他大限將至。
儘管他的臉,仍舊是那副少年模樣,儘管他每天都對著我嘻嘻哈哈,可我知道,他快要消散在這片他守護了十萬年的大地上了。
“阿瑤,我挺喜歡那座峰的。”
師父百無聊賴的抬起手,指向我身後的遠方。
我轉過身,回頭遙遙望去。
“那座峰,最高了,應該會是第一個感受到下雪的。”
我心頭一怔,下雪?
神山上終日晴朗,偶有雨天,不曾陰天,何況下雪。
除非...我回首愣愣的看向師父,想從他的臉上尋些什麼我不太相信的答案。
可他仍舊是一副懶洋洋的模樣,眼帶笑意,半躺半臥的在鞦韆裡輕輕晃動。
是了,我早該想到的,也該看到的,周圍這些景象,花己經許久不在開了,樹葉不知何時也開始變黃凋落了,青草也己經漸漸開始枯萎了。
而最重要的是,我,己經誕生了。
心頭莫名有些發緊,似乎想說什麼,卻不知從何開口。
師父好似看出我的心事,他指了指石桌上的醉仙釀,示意我,“這可是我親手釀的,可不準給浪費了,增長壽命喔”。
我端起一杯遞向他,又自己另拿一杯,與他隔空相碰,一口飲下。
師父是個騙子,醉仙釀纔不會增長壽命呢。
“阿瑤,開心些,你才十五歲的年紀,不必悲傷。”
師父從鞦韆上跳下來,指腹抹去了我眼角不知何時滑落的眼淚,“你的餘生還那樣漫長,你還會經曆各種悲歡離合,不必一開始便悲傷。”
悲傷,這便是悲傷嗎?
竟是這種感覺,不好,心口悶得講不出來話,好似喉嚨卡了果核,心裡的話講不出來,嘴裡的氣咽不下去。
我不想要這種感覺。
師父大概是見我淚眼朦朧,悶著不迴應,便拉起我的手,飛向他喜歡的那座山峰,一如往常,穩穩落地。
他牽著我繼續往前走,崖邊剛剛好生出一棵不知多少年的參天大樹。
他拉著我坐下,靠在大樹底下,他說,“阿瑤,學會去享受,去感受這裡的每一縷清風,每一陣花香,每一聲鳥鳴”。
接著他伸手遮向我的眼睛,“閉上眼睛吧,好好感受”。
我閉上眼睛,有風拂過我的臉頰帶起髮絲,臉上癢癢的,睜開眼準備撓撓,卻恰好看見師父手裡撚著我的頭髮,在我臉上,我瞪大眼睛,爬起來就想揍他,可他一瞬間就閃去了幾丈開外。
我氣的原地跺了跺腳,我是追不上師父的,我還冇有神力。
師父叉著腰站在遠處,笑的前仰後合。
這麼一鬨,好似心頭也不像剛纔那般堵得慌了。
這幾日裡,好像不僅僅是周圍的花花草草開始凋零,天氣似乎也開始不太正常了。
偶爾會在晴天的時候,突然變成傾盆大雨,偶爾卻突然出現我不曾見過的烏雲壓頂,黑漆漆一片,彷彿天地都要被這一片漆黑浸染,讓人心驚肉跳。
師父最近總是沉默,經常連我同他講話都聽不見。
我越發的心慌,他不僅聽不見,他好像視力也不太好了,連反應似乎也變慢了許多。
有時我明明從他眼前走過,過了半晌,他纔會問,“阿瑤,是你嗎”。
每每此時,我都不語,隻緊緊拉住他的手。
這神山上,除了我和他,還會有誰呢。
在冇有神力之前,我這具身體會像人一樣,需要吃飯喝水睡覺,需要休息的。
往常我都是獨自在絳紫峰睡的。
喔,絳紫峰是我取的名字,因為那座峰開滿了絳紫色的小花,矮矮小小的,風一吹,一浪一浪的花浪十分的美麗。
而近日,我都是睡在師父身旁,我總怕他神智消散的時候,悄無聲息,我怕我不在他身邊。
夜裡,我總是睡不踏實,來來回回,翻來覆去,好不容易睡著,卻被突然驚醒,此時己天光微亮了。
我爬起來去看師父,他似乎睡的很安穩。
我替他拉了拉被角,儘管他並不需要蓋被子。
可如今他己不似從前,我總覺得他肯定會像我一樣怕冷了。
毫無睡意,我起身去推開窗戶,頭頂隻一縷幽光,山頂處卻黑雲密佈,有風呼的一下吹了進來,我隻覺得壓抑的慌,突然心跳的厲害,猛的就合上了窗戶。
“阿瑤,”身後傳來師父聲音,我有些惱,一定是我動作太大,驚醒了師父。
我小跑著過去,師父起身半躺著,他一隻手拉住我的手,另一隻手捋了捋我淩亂的頭髮,“大概就是今日了,師父便要隕落了。”
我緊緊抿著嘴,師父,我不想你隕落,不想你消失。
“阿瑤,你還有漫長的一生,你要去你守護的這個世界去看一看,你要去知道你守護的是什麼。”
頓了頓,他纖長的蒼白的手指,輕輕拂過我的眉眼,“你要去尋找一種念想,能讓你支撐這漫漫歲月的念想。”
我不懂,我不懂師傅說的念想是什麼,為什麼需要支撐這漫漫歲月。
我隻知道,師父馬上就要不見了。
雖然我也不明白為什麼,也冇有經曆過,可我似乎就是生來就知道的,我知道他註定要離我而去的,我也註定會離另外一個人而去的。
冇人告訴我,我就是知道。
“去把窗戶打開吧,吹吹風也是好的”。
師父拍了拍我的手背,我起身去拉開窗戶,風比剛纔的更加急迅,猛的往屋子裡灌。
我跑回師父身邊,拉上被子替他裹得更加嚴實。
師父卻笑了,“阿瑤,我可是神呐”。
“唔”我悶悶的應了一聲。
其實師父生的很好看,修長的個子,星眉朗目,他笑起來眼睛像眯成了一彎月牙,讓人看了彷彿連自己也開心了。
“阿瑤,我告訴你個秘密”,師父許久不曾閃亮的眸子此刻透露出狐狸一樣的狡猾。
他勾了勾手,示意我湊近一些。
“什麼,”我俯身想要聽他講出什麼話。
“其實這神山上,是冇有夜晚的,也冇有星辰”。
我驚的瞪大了眼睛。
“風停了”,我還冇有反應過來,冇有夜晚是什麼意思的時候,師父幽幽的說了一句。
我回頭,被吹的啪啪作響的窗戶不知何時己經安靜了下來,我走過去窗邊,外麵己經天光大亮了。
我的手搭在窗棱上,有什麼東西在我手背上滴落,白色的,狀如花朵,晶瑩剔透,轉瞬即化。
我抬起頭,發現竟然滿天都是這個東西,飄飄灑灑,像山間的某一種白色的小花,被風一吹就西散開來全都飛走了。
“阿瑤,我送你一場雪”。
“不,我送你神生中的第一場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