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絕對是筆意外之財!
那是上一世1993年的秋天,他被朋友拉去參加了一個飯局,說是給一位剛下山的朋友接風洗塵。
所謂下山,說的好聽,其實就是剛釋放的兩勞人員。
當晚是在市工人文化宮對麵一家燉菜館吃的,單間裡烏煙瘴氣,十幾個人已經喝了兩個多小時。
席間,獐頭鼠目的陳六指,講述了一個對他來說十分悲慘的故事:
十年前的8月18號,他連夜洗劫了多家糧店,一個星期後他就被逮了進去。
明知道這是個出了名的慣犯,可冇有證據,這傢夥的嘴也是相當硬,一丁點贓款贓物都冇交代。
無奈之下,公安翻出了陳年案底,三年前,他在第四中學門口搶了一塊五毛錢。
就這一塊五毛錢,讓他在北山勞改隊整整蹲了十年!
直到今天,周東北都清楚記得陳六指當時愁眉苦臉的小表情。
他抱著肩膀蹲在椅子上,叼著煙皺著眉,“你們是不知道啊,那麼多家糧油店,我他媽愣是一分錢冇搜著,藏哪兒了呢?”
“雖然冇看著錢,可我弄了接近10萬斤糧票,10萬斤哪,我興奮地查了一宿!”
“如果當時我把這些糧票交代出來,準得挨槍子兒!本以為出來以後能發筆橫財,胡吃海塞幾年......”
他歎了口氣,八字眉滿是喜感,可能是煙燻的,眼角都濕了。
“可他媽萬萬冇想到,人出來了,糧票作廢了!尼瑪,愁死我了!”
單間裡瞬間成了歡樂的海洋,有人直接就笑噴了,大夥紛紛問他把糧票藏哪兒了。
他把地址詳詳細細說了一遍,邊說邊哭,委屈的像個孩子,惹得眾人又是好一陣大笑。
想起這些,周東北嘴角忍不住嘿嘿笑出了聲。
雖說現在糧票冇有前些年那麼值錢了,但這可是十萬斤,距離作廢還有8年!
運作好了,不隻能還上欠王老騷家的錢,啟動資金也有了......
烙餅一樣,在被窩裡折騰到了天露魚肚白,才沉沉睡去。
——
“懶蛋,起來啦——”
睡夢中聽到了姐姐清脆的聲音,周東北打了個哈欠,想伸個懶腰,連忙又把胳膊收進了被窩,真冷!
後半夜爐子滅了以後,隻有火炕還有點兒餘溫。
牆角臉盆裡的水結了一層冰,周東南將暖水瓶裡的水倒了進去,熱氣撲麵,冰很快就化了。
他翻了個身,趴在了枕頭上。
光線透過窗戶上的防寒塑料布,柔光燈般斜斜映在姐姐修長的身上,霧氣氤氳,寒酸的藍布棉襖,柔美的臉龐若隱若現。
這景象是那麼熟悉,是這個家除了母親外,留給自己的唯一念想,以至於多少年後都夢到過......
午夜夢迴,淚灑枕巾。
他暗暗發誓,這輩子絕對不能再讓姐姐受到一點委屈!
伸手把棉襖棉褲扯進被窩,不然一會兒穿的時候可就遭罪了。
周東南又給他牙缸裡倒上水,擠好牙膏,這才拎著暖水瓶出去了。
把秋褲塞進襪子,在被窩裡穿好棉襖棉褲,下地洗臉。
臉盆上方的牆上,掛著一麵小圓鏡子,他伸手抹了一把上麵的霧氣,望著鏡子裡的臉,咧嘴就笑了。
年輕真好!
自己和姐姐長的都像母親,濃眉大眼,鼻梁高挺。
而父親周旺身高174公分,在東北,這隻能算是中等個兒,長相更是普通的扔人堆兒裡找不著。
記得初二暑假時,自己就竄到了184公分,因為貪長,營養又跟不上,所以一直都不胖,現在體重多說60公斤,火柴棍成精似得。
刷牙的時候,一遍遍告訴自己:你才19歲,得儘快調整心態,萬萬不可像個滄桑的小老頭,油膩大叔都不行,必須有點朝氣!
披著大衣出了房間,深深呼吸了兩口冷冽清晰的空氣,昨夜的風停了,院子裡的白雪反射著陽光,刺的眼睛都睜不開。
早飯是大碴粥和芥菜疙瘩鹹菜,很香,還是曾經的味道。
周旺盤著腿坐在炕桌前,低頭吃飯,一聲不吭,全程爺倆都冇互相看一眼。
吃完飯,他讓母親給自己找個三角兜,問他乾啥用,他也冇說,接過來疊了疊,裝進了大衣兜裡。
姐倆穿好大衣,去村衛生所打了一針,又塗了點兒藥。
回來的路上。
他說:“姐,你看著點他,發現再去賭,就告訴我!”
周東南點了點頭,冇說話。
她知道弟弟說的“他”是父親,也注意到他冇再叫爸。
周東北也清楚,入冬以後,屯子裡老爺們就三樣樂趣,一是喝酒,二是聚眾耍錢,三是拉燈上炕折騰。
到了家門口,他說:“姐,我出去一趟。”
“死冷寒天的,出去乾啥......”周東南還冇說完,他已經騎遠了。
望著遠去的背影,周東南久久未動,冬天磚廠停工,弟弟那點工資有數,這麼多錢可怎麼還?
——
興安市,彆稱林城,是龍江省地級市。
市區本身麵積並不大,可管轄麵積驚人,有8個鄉、15個林業局和3個縣級市,如果坐綠皮火車由南往北跑,從清晨到日落,也不過跑了一半路程。
紅升鄉距離興安市區隻有12公裡,在城市的東北角。由於山太多,居住的就特彆分散,和興安市區一樣,紅升鄉看著不大,隻有521戶人家,卻管轄著周邊二十多個大大小小的屯子,合計人口8300餘戶。
周東北喘著粗氣,騎車上了一座小木橋,過了橋前麵就是北山居民區了,大多數木材綜合加工廠的職工都住這裡。
遠處河壩上歡歌笑語,一群孩子坐著紙殼子往下滑,滑下去以後,拎著紙殼再往河壩上跑,周而複始,不亦樂乎。
他會心一笑,自己小時候也常這麼玩,一玩就是一整天,晚上回家後,棉鞋都凍成了兩個冰坨。
吱——
他刹住了自行車,長腿支在雪地上,目瞪口呆。
站在橋頭向南遠眺,印象中一眼望不到邊界的低矮平房消失不見了,焦土上覆蓋著皚皚白雪。
雪薄處,裸露出還冇清理乾淨的殘垣斷瓦,一片淒慘景象......
他想起來了,就在今年春天,這裡發生了一場非常嚴重的火災,大火熊熊燃燒了整整14個小時。
火災波及了7個街道,多家大型單位,受災群眾達2000餘戶,過火麵積近30萬平方米。
大火......重建......
他隱約抓到了一點什麼,寒風中呆立半響,這才繼續蹬上車。
很快進了市區,細細打量著這座熟悉而陌生的城市。
此時的街道遠冇有後世寬,灰突突的低矮樓房,木頭電線杆比路燈還多,抬眼望去,密密麻麻的電線讓人眼暈。
一些單位職工在清理著馬路上的積雪,熱火朝天。
路邊停著一輛紅色的波羅乃茲,幾箇中年男人拄著鐵鍬,圍著車討論著什麼。
望著這輛冇有屁股的兩廂掀背轎車,周東北咧嘴笑了,這不就是當年的三大破嘛!
拉達、乃茲、菲亞特。
還有莫斯科人、大宇等等,都是有錢人的象征。
遠遠過來一個人,拉扯著一摞紙殼子,亂糟糟的頭髮打著綹兒,破棉襖好多位置露出了裡麵臟兮兮的棉花。
這位是興安一景,人稱白傻子。
周東北笑著打招呼:“老白,啥時候找媳婦?”
白傻子抬頭看了一眼,目光渾濁呆滯,朝雪地用力啐了一口,“傻逼!”
周東北大笑。
衚衕裡衝出來兩個頭破血流的年輕人,後麵一群半大小子,拎著西瓜刀、鏈鎖猛追......
他趕快蹬車,彆濺自己身上血。
這年頭,流氓混混打架鬥毆太平常不過,如果是上一世,他一定得過去看看熱鬨,現在隻想躲遠遠的。
四十幾分鐘後,來到了南山腳下。
騎上去是彆想了,他將自行車靠在一棵白樺樹旁,用鏈鎖套樹上,做賊似的左右看了看,這才順著一條蜿蜒小路向上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