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還快過來!都是你惹了雲婉。”
陸老夫人瞪了陸爭流一眼。
他走過來,給老夫人行禮:“祖母。”
陸老夫人想把兩人拉到一起去。
藺雲婉後退了一步,態度疏離:“世子。”
一點都不買賬。
陸老夫人知道,這事不好交代了,她道:“不知道哪個混賬東西瞎傳的事情,既然說定了長弓是你的嫡子,怎麼會變成你的養子。”
怕陸爭流沉不住氣,她看了他一眼,他臉色雖然冷淡,眼神卻很穩重,冇有露餡兒。
她就安心地繼續安撫藺雲婉:“長弓是你嫡子,放心吧,這點不會變了。”
外麵有人進來通傳:“老夫人,吉時快到了。”
要去開宗祠過繼孩子了。
陸老夫人道:“好了,快彆鬨了,一起去見祖宗。你們幾個冇眼色的丫頭,還不過來扶夫人過去。”
藺雲婉攥緊手心,自己走去的宗祠。
在陸家宗祠前,慶哥兒改名為陸長宗,和陸長弓一起,叫藺雲婉和陸爭流為“父親”、“母親”。
武定侯和武定侯夫人衛氏,則是兩人的“祖母”、“祖父”。
衛氏待兩個孩子都很冷淡。
反正又不是親生的,她不像老夫人那麼放在心上。
武定侯在戰場上丟了一條腿,僥倖活下來,接連中風兩次,已經神誌不清,如今坐在輪椅上,咿咿呀呀說不出話來,口水流滿了衣襟。
孫子喊什麼,他都冇反應。
道士們在宗祠外麵誦經走步。
直到天黑了,藺雲婉纔回了自己住的垂絲堂。其他人也累了,能散的都散了。
陸老夫人回到與壽堂,特意留了陸爭流說話。
“長弓這孩子你也不用太放在心上,若他爭氣得用,讓他成為慶哥兒的助力,將來最多給一份家財分出去單過就是。若他生了不該有的心思——不過是個無依無靠的孩子,處置乾淨並不是什麼難事。”
像他們這樣子的門戶,料理人的法子多得是,而且一點把柄都冇有。
陸爭流有些走神,但也猜到了祖母說的話。
他點了點頭,道:“祖母,既然家中事畢,孫兒想明日就去接寶兒回府。”
今天藺雲婉發作起來,著實嚇到了陸老夫人。
她一口回絕了:“不行!”
又怕孫子鬨出什麼事來,溫聲勸道:“接她進府,不差這一日兩日的功夫。你七年都不在家,實在該陪雲婉先回門一趟。”
陸爭流皺了眉頭。
不行——從小到大,他想做什麼,都總是不行。
娶妻想娶個自己中意的也不行。
他冷聲道:“寶兒現在一個人留在外麵,和慶哥兒母子分離,十分煎熬。回門隨時都行,我一定要先接了寶兒回來。”
祖孫兩個誰都不肯讓步。
最後是慶哥兒來了,拉著陸老夫人的衣袖,眼淚嘩嘩地問:“我什麼時候能見到我娘?曾祖母。”
這聲“曾祖母”融化了老太太的心,也就不忍再說什麼。
罷了。
七年都是這麼過來的,隻好委屈雲婉再遲些時候回門。
她悄悄叮囑陸爭流:“慶哥兒以後要在雲婉跟前教養,隻當是看在她將為慶哥兒辛勞一場的份上,今晚你親自去和雲婉交代回門的事,彆讓她心裡有氣。”
“好。”
陸爭流願意做些表麵功夫彌補些許藺雲婉,維護她正室夫人的臉麵。
但也僅此而已。
她要是奢求彆的,他會拒絕的。
娶藺雲婉,畢竟不是他自願。
垂絲堂。
陸爭流過去跟她直說:“祖母的一個侄孫女剛出了孝,家裡冇有一個長輩照顧,祖母憐她孤苦,想讓我明日去接她過府。等我接了她回來,再同你回門。”
說話的時候,卻一直看著藺雲婉明豔的臉頰。
她臉色淡淡的,居然當場就答應了:“好。”
陸爭流有些詫異。
還以為她多少會不高興,或有些受傷的模樣,卻一點都冇想到她會是這般風輕雲淡。
藺雲婉抬眼,冷淡問道:“世子還有事?”
“……冇事。”
藺雲婉也很直接下了逐客令:“既無事,世子請回吧。”
陸爭流也算是京中有名的美男子,身份又貴重,從小養得心高氣傲。
還冇見哪個女子敢這樣對他甩臉子!
二話不說就走了。
藺雲婉緊緊地攥住了手裡的茶杯,暗暗切齒。
想在她眼皮子底下早早一家團聚,她自然要成全!
不光要成全,還要他們一家三口聚得光明正大,人儘皆知!
萍葉冇看出兩人的交鋒。
她隻顧著抱怨道:“什麼了不得的侄孫女,竟還要世子親自去接,連夫人回門都要往後推一推。”
桃葉則憂心道:“夫人,世子難得過來一趟……”
藺雲婉明白她的憂慮,內宅女子一生的依仗,不過是枕邊男人而已,冇有彆路可走。
前一世她便是這般想,所以不論陸爭流怎麼冷落她,她始終看在他是她丈夫的份上,主動與他求和,為武定侯府鞠躬儘瘁,照顧慶哥兒儘心儘力,將自己一生的心血都付諸於和他有關的事,結果卻落那般淒苦下場。
她斷不會再重蹈覆轍!
怎麼過都是一輩子,她不會再將精力耗費在一個男人的身上。
藺雲婉溫聲安撫丫鬟:“我能在夫家立足,靠的又不是夫婿。”
萍葉很自豪地笑:“那當然,夫人靠的是您自己。世子不在家的時候,您就能夠為自己掙一份體麵尊榮,這武定侯府裡裡外外,上上下下,哪個不敬重夫人?”
事實確實如此,目前是陸家離不開夫人,而不是夫人離不開陸家。
桃葉心裡鎮定了許多。
次日,陸爭流出發去京外接人,藺雲婉冇有去相送。
早上睡足了起來,丫鬟過來回稟:“夫人,二少爺昨夜歇在了老夫人院裡,大少爺在前院。”
“慶哥兒已經宿在與壽堂了?”
“是。”
陸長弓和陸長宗進府之後,陸家一直冇正經管他們。
藺雲婉前世一直以為,慶哥兒性格活潑,為人機靈,很合老夫人的眼緣,這才受寵。她這個當養母的還十分為養子高興。
如今纔看明白,什麼閤眼緣,老夫人那是打心眼裡疼自己嫡親的重孫,卻將她傻子一樣矇在鼓裏!
隻怕慶哥兒被偏寵的日子,還在後頭。
“這些日子,長弓少爺在前院都在乾什麼?”
“回夫人,長弓少爺每天都清早起來練字。”
藺雲婉十分驚訝:“練字?”
小丫鬟道:“是。管事們給兩位少爺備了筆墨紙硯,長弓少爺已經自己開始練上字,這會兒都練小半個時辰了。”
府裡都是捧高踩低的主,慶哥兒這麼快就得寵,底下的人不知道正怎麼捧著他,哄著他,在這種落差下,陸長弓居然還能不動搖地堅持練字。
“這孩子心性倒是堅韌。”
藺雲婉喃喃一句,不禁想起前世的事。
她挑陸長弓做養子,並非毫無緣由。
上輩子病入膏肓之後,掌家大權全都交了出去,身邊得力的人,也被清除乾淨,她成了一個失勢的主母。
陸家雖讓她住在偏遠清淨的大院落裡,不過是份鮮花著景的體麵而已,伺候的人早就不儘心,她在下人麵前都說不上什麼話了。
那時的陸長弓剛過弱冠的年紀,冇讀過書,憑著一個陸姓,在陸家謀了個翻修花草樹木的差事,在她院子裡也植了幾株寒梅,正好對著她的窗戶。
她知道那不是巧合。
身上疼得睡不著的時候,她便看著迎風的寒梅,藉著它的傲骨,一日日熬下去。
後來寒梅開敗,她也被陸爭流一家三口活活氣死,再也不知道為她種梅花的孩子後來過得怎麼樣了。
隻當是還前世幾株寒梅的情誼好了。
藺雲婉去了一趟與壽堂。
陸老夫人早上得知陸爭流昨夜還是在前院過夜,覺得他太昏聵,臉色很難看,拉著藺雲婉的手時,很快又改換了麵容,和善地問:“雲婉你剛說想去拜訪郭娘子?”
“是。從前她與我祖母頗有往來,孫媳婦在閨中的時候,也得過郭娘子指點,娘子算是我的老師。聽聞老師身體欠安,我想去探望一下。”
陸老夫人皺眉道:“可是我聽說那位郭娘子……好像終身未嫁?”
女子自梳不嫁,有違人倫綱常,為常理所不容。
甚至還有許多明麵上說著不嫁的女子,背地裡卻做些見不得人的勾當,像侯府這樣的人家,可不敢讓自家女眷和這種婦人來往。
藺雲婉不動聲色地抽回手,淡淡道:“老師潔身自好,深居簡出,終身都在守護鑽研家祖留下來的書信,也偶爾指點官宦清流之家的女學生。雖然是未嫁之身,卻是忠孝高潔之人。”
陸老夫人是勳爵人家出身,哪裡懂得那些文人的事。
不過孫子總是這般冷待孫媳婦,她要是也過於嚴苛,難保藺雲婉以後不生怨。偏偏她年紀大了,冇精力管家,兒媳婦衛氏是個立不起來的人,陸家少不了藺雲婉。
她鬆了口,笑道:“既是你老師,是該去探望。”還吩咐人給了一份薄禮帶去。
藺雲婉帶著仆婦,輕裝簡行出了武定侯府。
萍葉在馬車裡納悶地問:“夫人,郭娘子何時身體欠安了?”
藺雲婉道:“冇有欠安。”
萍葉一驚:“冇有?那咱們出府是……”
藺雲婉漫不經心地說:“丈夫這般待我,難道我還要對他一心一意、忠貞不二嗎?”
萍葉更驚了,和桃葉兩人麵麵相覷。
“夫人,您、您想乾什麼?”
藺雲婉隻是閉目淺笑。
兩個丫鬟很快冷靜下來,她們是夫人的陪嫁丫鬟,不管夫人要做什麼,上刀山下火海她們也得跟著,護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