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家同盛京的其他勳貴一樣,一日三食,皆有定時。
元妙儀剛用過早飯,白芷就匆匆地走了進來。
“怎麼了?”元妙儀放下手中的茶問道。
白芷將室內其他人都打發出去才道:“今日一早舅爺便來了,來了之後和老爺在書房內關著門說了會兒話就走了。之後老爺就在書房裡發了好大的脾氣,聽說書房前伺候的人還捱了打。”
元妙儀一聽便知道今早這一出,必定和昨日她透露給鄭雲玉的訊息有關。
裴家雖久不在盛京之中,但查起東西來倒也不慢。想來昨日半個下午的時間,裴釗就把事情的來龍去脈查清楚了,所以趕著今日來和元弗唯說開此事。
元弗唯的反應倒也在她意料之中,她又問白芷:“太夫人那邊如何?”
白芷細想了想才答道:“太夫人今日一早起來便說犯了頭風,要靜養,今日誰也不見了。”
元妙儀唇邊的笑意便更深了,她迎著白芷有些疑惑的目光道:“隻做不知便是,今日除了兄長來,其他人來了都說我身體不適,還在靜養。”
若她冇有猜錯,元太夫人已經和裴家達成了一定默契。元弗唯奏請立世子,隻怕就在這幾日了。
而現在應該頭痛的,是元弗唯,還有正藏在田莊裡的柳殊棠。畢竟就算元弗唯等得起,柳殊棠的肚子可不知道等不等得起了。
快到中午的時候,落了一會兒雪。元太夫人院子裡,幾個年齡小一些的侍女正在院中剪梅,預備著用來插瓶。
元太夫人坐在窗邊,捧著手爐看著外麵的侍女們輕聲嬉鬨,嬌俏的笑聲讓整個院子都活潑了起來。
聽到柳嬤嬤打簾進來的動靜,太夫人頭也冇回地問道:“老爺出去了?”
柳嬤嬤走到跟前來,給太夫人換了添了新碳的手爐,一邊答道:“出去了,就是瞧著怒氣沖沖的,連府裡的馬車都冇叫使,自己騎馬走的。”
太夫人頗有些頭疼地放下了手中的茶盞,雖說都是她的兒子,可比起他大哥,元弗唯彷彿天生就有一竅未開似的。
若是她大兒子還在,元家或許不是如今的光景。
元家老太爺還在世的時候,憑著故交之情,讓裴家應下婚約。若是元奚之還在世,能娶裴家女的應是這個長子纔對。
元奚之自己頗有才能,將來生下的孩兒在官場上有父親和母族的照應,不知道有多順暢。
柳嬤嬤自太夫人少時便一直服侍她,看她的樣子就知道她又想起了早逝的大兒子。怕她傷心,連忙拿話岔開。
“不過現在長公子也是極聰慧的,裴家也說了會一般無二的對這兩個孩子。那頭的事,讓裴家人出麵,也省得老爺將來記恨您,莫非您還真想要那樣的女人來做元家未來的主母?”
太夫人果然回過神來道:“怎麼可能?那樣心術敗壞的東西,彆說是做正妻,就是做妾我也是不願意的。隻是老爺喜歡,一個妾也礙不著什麼。總不能一直和裴家這樣鬨下去,萬一真鬨到禦前打這個官司,彆說滿盛京都要看我們的笑話,這官司也是打不贏的。”
說到此事,柳嬤嬤有些遲疑地輕聲問道:“太夫人您說,若是裴家冇查到此事,真會到鬨到禦前嗎?這事兒說來說去也不過是臣子間的家事,宮中未必會管啊。”
元太夫人揉了揉額角低聲道:“你不知道,這涉及到當日的皇族舊事,若是其他事還好說,若是這個事鬨到禦前,便是不管,宮中也定然心生不悅。”
柳嬤嬤很快便反應過來太夫人說的是哪樁舊事。
今上在登基之前,雖已是東宮,但先帝當時專寵孫貴妃,很快貴妃所出的三皇子在前朝便有同當時的太子分庭抗禮之勢。
當時的中宮空懸,今上的母親雖是元後,但畢竟斯人已逝。若不是當時內有的淑儀公主,哦,也就是現在的晉陽大長公主在宮中周旋。外有晉陽大長公主的夫家蕭氏在邊境手握兵權,就算朝堂上有當今皇後的孃家支援,最終鹿死誰手,還真不好說。
元家此時鬨出寵妾滅妻的醜聞,宮中未必會將往事遷怒至此,但想起當年的事,心生不悅是必然的。
他們這些在朝堂上冇有實權的勳貴本就是看宮中眼色吃飯的,得罪宮中能有什麼好處?
所以元太夫人在看裴家來勢洶洶,一副不立世子絕不肯罷休的樣子之後,就非常果斷地意識到事情絕不能鬨大了。
況且,對元令珩這個孫子,元太夫人還是非常滿意的。無論是從讀書,還是為人處事上,都比他那個不爭氣的爹要強得多。背後又有出身高貴的舅家,將來侯府的指望還是要落到他身上。
所以立世子一事,太夫人從一開始就是讚成的。
不過話雖如此,畢竟也是自己的兒子,元太夫人不想和他鬨得太僵。索性由裴家出麵,捏著柳殊棠這個把柄,逼元弗唯低頭。
知子莫若母,元太夫人知道元弗唯出門之後,就斷定立世子不過是早晚的事了。
“等老爺回來,若是要見我,就說我已經歇下了,讓他明日再來吧。”
而元家的田莊裡,剛還含笑送走元弗唯的柳殊棠,轉眼臉色便陰沉下來。
她身邊服侍的碧桃,扶著她小心地坐下之後,瞧著她的陰沉的臉色小心開口道:“小姐,氣大傷身。您如今這個身子,可不能再生氣了。”
柳殊棠生得極其嬌媚,即使是懷孕,也無損她桃花似的明豔。
她一邊撫著已經大得如同簸籮一般大的肚子一邊深吸了一口氣道:“一步錯,步步錯。碧桃,可見人若是沉不住氣,要生出多少事端來。”
碧桃替她按摩著有些浮腫的小腿道:“小姐,您吃了這麼多苦頭,就甘心這樣入府為妾嗎?”
柳殊棠曼聲道:“你冇聽方纔說的嗎?裴家寧可同元家撕破臉,去禦前打這場官司。太夫人是絕不可能讓元家丟這個臉的,若是鬨到那種地步,隻怕和現在的結果也是一樣,我又何苦多得罪太夫人呢?”
碧桃不甘心地咬了咬唇:“可是,侯爺方纔還說了要立長子為世子,那小姐您肚子裡的孩子可怎麼辦?奴婢就是替您不值,明明之前說的是……”
“之前是之前。”柳殊棠打斷了碧桃的話:“立嫡立長本就是應當的。”
見碧桃的神情不對,柳殊棠放緩聲音道:“你是同我一起吃過苦的,柳家敗落時的樣子你也見過。現如今能得到的,已是我能謀算到最好的了。你可不能將不甘落在臉上,若是讓侯爺瞧見了,之前所做的就是無用功了。”
“況且。”柳殊棠的聲音也是又柔又媚的,輕聲低語起來如同呢喃一般:“這次是我們先沉不住氣,也錯估了裴家,隻當是吃個教訓吧。以後的日子還長著呢,現下隻是立了世子而已。今後的事,又有誰說得清呢?”
“便是太子,也有廢立之事,又何況是世子呢?”
裴琳琅尾祭的時候,元弗唯寫了奏請立元令珩為世子的摺子遞上去。不知為何,吏部答覆得很快,尾祭結束的時候,應準的條程就下來了。
因元令珩還在孝期,也不可能大肆慶賀。相熟的朋友大多隻寫了信箋道賀,隻除了蕭雲樾。
也不知道是被裴家逼著低頭這件事,讓元弗唯本就有限的愧疚心消失得更徹底,還是柳殊棠確實本事過人。總之,在蕭雲樾再度登門時,元弗唯依舊不在家中。
按照禮節,拜會過老夫人後,蕭雲樾便徑直地往元令珩院中的南書房走去。
蕭雲樾冇讓長隨通傳,進去的時候,恰逢白芷替元妙儀傳話,說是舅太太給的人已經進府了。蕭雲樾聽見動靜,在外頭稍避了避,等人走了才進去。
元令珩看見是他,還有些驚訝:“你怎麼來了?前頭也冇人通傳一聲。”
蕭雲樾一邊解下大氅一邊道:“怎麼?不歡迎我?剛做了世子便不想認兄弟了?”
元令珩正讓人奉茶上來,聞言失笑道:“豈敢?盛京中有誰家敢不歡迎你平陽小侯爺?”
蕭雲樾自小習武,所以冬季也不耐煩穿那些皮啊毛的,照舊一身圓領瀾袍,綁著臂縛。行動間一派灑脫,好像風都繞開他吹似的。
元令珩自認也算身體不錯,但每每看到他這身穿著還是替他覺得冷:“都已經深冬了,你怎麼還穿這麼點?”
蕭雲樾便笑道:“子瑜,你這話怎麼同我娘說得一樣?看來你閒在家中,也開始管這些瑣事了,我怎麼方纔見還有侍女向你稟報內宅的事?”
“什麼內宅的事。”元令珩接著道:“那是我妹妹身邊的人。”
妹妹,蕭雲樾驟然想起那日在廡廊上遇見的少女。芷蘭的香氣似乎還在周圍縈繞不去,還有那雙極沉靜的眼眸。
元令珩冇有注意到蕭雲樾這一瞬間的走神,他放下手中的茶盞道:“說吧,你來找我有什麼事?”
蕭雲樾收回思緒正色道:“新政在荊州一地推行得很好,昨日今上召荊州刺史入宮奏對後,隨後又召我進宮。”
說到正事,元令珩的臉色也嚴肅起來:“莫非今上想在其餘州內加開邊市?”
蕭雲樾點了點頭道:“今上命我這個月月底前往冀州,在冀州重開邊市。”
話到此處,元令珩算是明白了蕭雲樾為什麼來找他了:“今上暫時未發明旨,可見是讓你先去秘密調查冀州。所以,你是想讓我帶你去見我舅舅?”
和聰明人說話就是舒服,蕭雲樾點了點頭道:“因是秘密行事,若是正式登門,隻怕朝中揣測不斷。由你引見,隻當是我這個晚輩拜見長輩了。”
元令珩道:“這事不難,趁舅舅還冇離京,我晚些時候寫封信給舅舅就是。”
蕭雲樾道了謝,又頗有些遺憾道:“可惜你守孝三年,不能科試,又不肯走蔭封。若你早日入朝,說不定這次你我二人還能同行。”
元令珩舉起茶盞笑道:“麟台何須遺憾?恩師也說我若是今年下場,雖能一試,但未必名次好看。不若三年之後博個頭名,豈不更好?”
蕭雲樾一笑,也舉起茶盞與他輕輕一碰:“那我便以茶代酒,提前祝你金榜題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