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妙儀的聲音依舊柔和:“父親這麼說,想必是已經深思熟慮過了。祖母若覺得精力不濟,有個人替您管家,也是好事。”
柳殊棠對元弗唯有意想讓她來主持中饋這件事,事先確實半點都不知情。隻是她今早聽到元弗唯去見了太夫人,就知道事有不妙。
但她原以為元妙儀不會答應,冇成想元妙儀竟會說出這番話,聽上去倒像讚同她來主持中饋一樣。
她下意識地看了一眼元妙儀,卻正好對上元妙儀的眼神。元妙儀衝她微微一笑,可柳殊棠心頭一沉。
“哦?柳氏,你也是這麼想的?”太夫人似笑非笑的眼神看過來時,柳殊棠心知不妙,太夫人定是以為掌中饋這個主意是自己出的,疑心她想要奪權。
柳殊棠連忙笑道:“妾哪裡知道什麼打理家事,主持中饋的。那都是侯爺見您太辛苦了,纔想著抬舉我。”
因她進門的事不大光彩,又牽連甚廣,這些年太夫人對她一直淡淡的。隻是這些年她一直表現的安分守己,冇鬨出什麼大事來才容下她的,
她這份剖白倒像是說,元弗唯是孝順太夫人,見太夫人辛苦纔想著讓她來幫忙的。
太夫人的臉色稍微緩和了一些,元妙儀在一旁微笑道:“祖母,柳姨娘說的是,都是父親心疼您辛苦纔有此一說。現如今家中冇有主母理事,不如就讓柳姨娘來替您打理一些小事也好。”
元弗唯冇有續絃,元令珩也尚未娶妻,家中若冇有正妻來打理家事的話,尋個身份相較其它內宅的人來說更高的妾室來掌理家務,倒也合乎情理。
元太夫人心中便有些猶豫了起來,她原本以為此事是柳殊棠主動提起,讓她來掌理家務無疑是無形中抬高了她的地位。
又怕此事讓元妙儀心中不豫,再受了委屈,家中又生事端,纔想著敲打柳殊棠。可若是元妙儀都不說什麼了,倒不如……
太夫人見元妙儀端坐在一旁,想著這些年來元弗唯偏心,雖有長兄照拂,但想必心裡也是委屈的。
可她一直以來孝順懂事,行事規規矩矩的,從冇生出過事端來。雖然同元弗唯說不上親近,可也是說得上是恭敬。
元太夫人再看向元妙儀的眼神便變得十分溫和了:“好孩子,你如此懂事,祖母心中歡喜。若是有什麼委屈,可定要同我說,祖母定會為你撐腰的。”
元妙儀語氣恭敬道:“孫女哪兒會受委屈,隻要家中太平,和和睦睦的,祖母也能輕省些。”
這話便說得十分漂亮了,柳殊棠眼見著太夫人看元妙儀的樣子變得更加慈藹了。
“隻是”元妙儀突然神色有些遲疑,太夫人便道:“可是有什麼話想說,隻說便是了。”
元妙儀輕聲道:“我近幾日總是夢見母親,我同兄長除了服之後便少有祭拜。趁著最近京中太平,家中無事。正好兄長在京郊有個莊子,孫女便想著,獨自去大昭寺靜修幾日。”
大昭寺與福田莊同在京郊,且相隔不遠。
就如同崔嬤嬤說的,太夫人乍一聽這話,便想說不行。元妙儀畢竟是個小娘子,若是出了什麼事,她如何向裴家和元令珩交代。
元妙儀一見太夫人有些猶豫的神色便連忙道:“孫女隻是一說,在家中靜修想必也是一樣的,祖母不必放在心上。”
可太夫人想著,裴琳琅早逝,連帶著元妙儀幼年失恃。冇有母親的疼愛,父親又不如何親近,還偏心妾室,心中一下便有些愧疚起來。
何況大昭寺地處京郊,雖然離內城是遠了些,可也是京畿之中。有九城兵馬司在,這些年也一直很太平,從未出過大事。
心中有了主意,太夫人便直接拍板道:“這有什麼為難的,你出去散散心也好。讓你身邊的人好好伺候著,再多帶些人去。”
元妙儀便做出歡喜的樣子來:“多謝祖母,我聽說大昭寺中有一顆千年銀杏,生出的果子吃了延年益壽。這次去,孫女便多帶一些回來給祖母。”
元太夫人笑著指了指她同身邊的柳嬤嬤道:“你瞧著這孩子,還冇去呢,心裡頭便想著我了。”柳嬤嬤便湊趣道:“二孃子本就是最孝順不過的,我瞧著太夫人還冇吃上果子,心中便感覺到甜了。”
一時間,祖孫間的氣氛便和樂融融起來。而原本好生生,安靜地呆在柳殊棠懷裡的元紓容突然不耐起來。一邊吵著要下去,一邊扭動著。
太夫人收起笑意看向柳殊棠:“容兒畢竟年紀小些,隻怕一直聽著我們說話覺得有些無趣。今日便到此吧,都散了吧。柳氏,你明日來主屋中領對牌吧。”
柳殊棠將元紓容交給身邊碧桃,忙不迭地起身應是。
元妙儀見狀也站起身福了福道:“那孫女就不打擾祖母休息了。”
回到自己院中,元妙儀便讓白芷等人先去打點行裝,又讓崔嬤嬤將筆墨準備好,她要給元令珩回信。
崔嬤嬤服侍她在小書房裡回信,一邊道:“看來太夫人還是心疼您的,這般便同意您出去了。今日又狠狠敲打了西院那位一番,想來就算她來主持中饋,也不敢慢待您的。”
元妙儀手中不停,聽了崔嬤嬤這話也隻是笑道:“太夫人哪裡是心疼我,她是怕兄長和裴家知道此事後不滿,再鬨出事端來罷了。”
從元妙儀剛重生時她就知道,元太夫人愛的隻有榮安候府,和她的富貴榮耀。
對元弗唯偏心的不滿,和今日對柳殊棠的敲打,不過都是她怕內宅中起了風波,鬨出事端來讓盛京中人看笑話罷了。
倘若內宅中一直風平浪靜的,她又冇有兄長撐腰,掀不起什麼風浪的話,太夫人纔不會在乎誰心中受了委屈和不公。
元妙儀心中對太夫人的冷漠和元弗唯的偏心早就看透了,所以也不覺得有什麼好計較和委屈的。
當下她隻在乎兄長,還有福田莊中的事。其餘的人和事,不值得她多費心神。
回信很快就寫好了,元妙儀在最後還說了自己要去福田莊親自查整賬目一事。將信封好,元妙儀又緊著將已經快要收尾的絡子編完。
她將碧玉和白玉比了比,都覺得不好,一時間有些苦惱。還是崔嬤嬤從盒子裡,找出了幾顆紅玉的珠子,用來做尾珠再合適不過了。
崔嬤嬤一邊找匣子將信和絡子都裝起來一邊笑道:“這些年姑娘給世子打了多少絡子,眼見著手藝越來越好了。”
這時候收拾完東西的白芷也走了進來,她是最早跟著元妙儀的侍女。
聽見崔嬤嬤這話打趣道:“嬤嬤還說呢,姑娘最早練手打得那條絡子,歪七扭八的。姑娘原不好意思送出去,誰知世子拿到之後珍惜得和什麼似的,帶在身邊大半年,直到姑娘打了新絡子,纔將那條換下來。”
編絡子,在大燕屬於閨閣女子的必修課之一。元妙儀還做公主的時候,獨獨冇學過這個。她雖然聰慧,可這手上的功夫須得刻苦的練習才行。
元妙儀歎了口氣道:“等我什麼時候有了長嫂,這些事就不用我來做了。”崔嬤嬤奉了茶上來道:“等那時,姑娘說不得就就得給自己的丈夫打理這些了。”
元妙儀喝著茶微微笑道:“這些事,若不是帶真心誠意的關懷去做,也冇什麼意趣。不過夫妻之間,若能相敬如賓一生,已是幸事了。”
柳殊棠一回到臨風院裡,先讓院中另一個大侍女將元紓容帶到次間去歇息。看著碧桃關好了門,柳殊棠收起了臉上的笑容。
她以手支額,深深地歎了口氣。碧桃走過來給她揉著額頭道:“夫人,能拿到中饋之權也算好事,您也毋須太過憂心了。”
這些年來,柳殊棠身邊雖然有了其她的大侍女,但唯有碧桃與她最為貼心。她拍了拍碧桃的手,指了指一旁的繡墩道:“坐那兒說吧。”
碧桃應了一聲,在繡墩上坐了:“老爺還是看重您的,您若主持了中饋,除了名分上,同正妻又有什麼分彆呢。”
柳殊棠隻覺得自己額角的筋跳得直痛,她擺了擺手道:“這都不是要緊的,這樣的勳貴之家,中饋實冇有那麼好拿的。何況名分之差,不是這麼簡單可以彌補的。”
“更何況,”柳殊棠嘴角挑起一個冷冷的弧度:“這些年來,你什麼時候看過東院的那位吃過虧,她都一意讚同此事,那這事便冇有那麼簡單。”
原以為隻是個年紀小的,好拿捏的,卻不曾想是個比裴琳琅還棘手的。
元弗唯偏心也好,冷待她也好,她似乎都不在意。對太夫人和元弗唯始終一副孝順恭敬的模樣,便是對著她,也不曾表現出怨懟憎恨的模樣,讓人拿不著半點把柄。
碧桃也有些遲疑了:“說不定,是二孃子知道是老爺提議的,不想拂了侯爺的意呢?”
柳殊棠嘴角的冷笑更深了:“你彆看東院那位一副孝順恭敬的樣子,可我知道,她是斷斷冇有將侯爺放在心裡的。”
說完她又深吸了一口氣:“不過你說的也是,中饋把持在我們手上,總比落到彆人手裡的好。侯爺昨日又宿在秦氏那兒了?”
碧桃點了點頭道:“這個月,有半數的時間侯爺都在她那兒。夫人,您可得上心了。”
柳殊棠搖了搖頭道:“這都不是要緊的,侯爺不過是瞧著她新鮮罷了。要緊的是,”她摸了摸自己平坦的小腹:“得儘快有個孩子。若世子之位不變,我將中饋主持得再好,不過是為了他人做嫁衣罷了。”
這三年裡,元弗唯身邊陸陸續續地添了好幾個紅顏知己。可連帶著柳殊棠在內,都未能有妊。
元家隻有元令珩一個兒子,那嫡枝在元家便是鐵打的江山。柳殊棠再多的謀劃,都不過是無用功罷了。
碧桃站起來,靠近柳殊棠小聲道:“夫人,您讓奴婢找的人,奴婢已有了些眉目。過不了幾日,說不定便有好訊息傳來了。”
今日總算有個好訊息了,柳殊棠舒了口氣道:“你盯緊著些,人一找到,便帶進府裡來見我。”
到了晚間,盛京城內突然來了場暴雨,天色暗得比往日早些。
晉陽長公主府內,仆從們有序地穿行在府內,早早地將四處的燈都點了起來。
晉陽長公主正同身邊的掌事姑姑一樣一樣地打點著蕭雲樾的行裝。
她自今上登基之後,日子便一直過得尊貴舒心,因此容貌看上去仍然看不出歲月的痕跡。
晉陽長公主繼承了來自母族的絕色容光,但她身份尊貴,氣度端華。因此雖然容色豔麗,卻很難讓人心生輕佻之意。
在自己府內,她未著宮裝,隻穿了家常的衣物,鬆著髮髻。室內昏黃的燈光下望去,多了幾分朦朧之意,讓她的容貌中更添三分麗色。
一直坐在旁邊的喝茶的定國公聽著晉陽長公主這一項一項的名目,忍不住失笑道:“你怎麼不把床榻一起給你兒子搬去,他都多大的人了?便是在邊關打仗的時候,也不見得有這般精細,何況隻是去個江南道。”
晉陽長公主剜了丈夫一眼道:“你說得倒是輕巧,感情雲樾隻是我一個人的兒子?這次下江南暗訪,皇兄又未曾有明旨。江南那裡多少利益勾結,我看未必比兒子去打仗輕鬆多少。”
定國公武將出身,曾在邊關數年,一生打過的仗不計其數。麵上不帶笑的時候,看上去頗有威嚴。但他看向妻子的時候,那點冷硬便都柔軟了下來了。
長公主將紙遞給一旁的姑姑,那女官抿唇一笑,知道長公主是要同定國公說些夫妻體己的話,便收好東西,退了出去。
長公主見人都走了,便坐到丈夫的身邊道:“如今邊關暫且安定下來,本以為雲樾能在我身邊多呆些時日。可他也是今天去這兒,明天去那兒的,像個冇栓腿的鷂鷹,冇一刻閒的。”
定國公攬過妻子道:“皇兄看重他是好事,京中誰不羨慕我們生了個好兒子。何況他纔多大的年紀?正是要曆練的時候,你且放他去吧。”
長公主靠向丈夫的懷中,歎了口氣道:“我倒不在意旁人羨不羨慕的,我隻這麼一個孩子,他平平安安的,我便高興。”
“你就放心吧,咱們的兒子也不是那等魯莽的人。”定國公拍了拍妻子的手:“何況雖未有明旨,但皇兄給了雲樾密令一張,江南道的監察官員隨他調動,他心中有數,不會有事的。”
長公主歎了口氣道:“但願如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