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夫子看著眼前清麗脫俗、淡然如夢的小姑娘,一時有些發怔——這個地方怎會生出如此出塵的女子?樣貌倒在其次,她的臉有大半掩在麵巾之下,點睛之筆則是那清澈如水的雙眸,隻是那股神韻、氣質,本是極靜極淡,配合那剪水雙瞳偏又生出無限的活力,竟是極難用言語形容。
剛纔從書房的窗外經過,她雙手捧書,凝神觀讀的樣子,與窗外一株傲雪紅梅構成一幅極美的圖畫。
想著那麵巾下的臉,周夫子暗自惋惜憐憫不已,他溫和地問道:“我剛纔見你在看書,你認得不少字了吧?要是想看,儘管拿回家去看好了。”
菊花確實想看書,但周夫子的書都是經學文章多,遊記雜學的少,更不要小說了,況且她也不想太出頭,於是便垂下眼瞼,細聲細氣地答道:“也冇認得幾個字哩。”
她本想滿臉紅暈地配合一下,效果更好,但臉紅不起來,她也冇法子。
不過這個樣子也夠了,周夫子想當然地認為她是因為好奇,才翻看那些書的。女娃子麼,不能上學,羨慕讀書人也是正常的。
他點點頭道:“要是字認的多了,想看書的話,儘管來借好了。”
菊花急忙對他道謝,然後換了鞋子,提著籃子出門去了。
張槐最近很不安寧,滿心裡都是菊花的影子。這讓他不得不認真思索自己對菊花到底是啥心思,因此他變得沉默寡言起來。
想的越多,越是發現,自己居然很心疼這個醜丫頭。話說他以前就很心疼菊花,隻是冇像最近這樣,老是放不下。
是心疼,不是喜歡?這連他自己也搞不清楚了。一個情竇初開的農家少年,哪裡分得清這些細膩的感情。
反正菊花說過四年內她都不會說親的,他還有四年的時間好好想清楚,要不要娶她。
是的,他發現自己想要娶她了。雖然還冇最後拿定主意,但卻時時想著,攪得他六神不安。
隻是,他一定要想清楚。因為,除了他不能確定自己的心意外,他還有種感覺,這次就算他上門求親,菊花也不一定會答應嫁他!
所以,他要好好地想這個事兒,到時候也好準備妥當。
他就是在這樣的心情下,從課室的視窗,瞧著菊花從夫子的房裡嫋娜地走出來,一如他夢中所見,麵巾擋住了下半部臉頰,上麵露出清瑩瑩的眼睛,銀紅的襖兒,銀灰的褲兒,映在這白雪天地裡,成了畫兒的一部分。
他隻覺胸口如被重錘擊中,猛然一痛,腦中也是昏沉一片,虧得坐在椅子上,不然非得摔倒不可。
這一刻,他心心念念隻有一個想法,那就是不管菊花的臉是啥樣的,他要把她娶回家!是的!他決定了,要把她娶回家!
菊花會願意嫁給他麼?
看著那漸行漸遠的背影,他的心也像綁了塊大石頭似的,直往下沉。
頭一回,他覺得菊花比柳兒還要高不可攀、令他仰望。對他來說,柳兒,也不過是個長得漂亮,可以娶回家做媳婦的女娃罷了,他並不曾心心念念地想她;菊花哩,恰恰相反,他覺得自己不想娶她,偏偏又一直放不下。
他從小就跟青木一齊護著菊花長大,對她熟悉無比;最近更是日裡想、夜裡夢,這麼惦記著,要是菊花不願意嫁給他可咋辦?隻起了這樣的疑惑,心裡便疼痛起來。
可憐的娃兒開始被愛情折磨了。
而那個醜丫頭卻在想,她娘今兒賣豬頭肉也不知賣了多少錢,咋到現在也冇回來哩?
菊花實在擔心娘,要是哥哥找到她的話,回來一定會走一趟學堂的。可是,都這麼久了,連影子也不見。她見雪已經停了,便往村口走去。明知自己去了也不頂事,但她就是想去張望一番。
在這天地一色的穹廬下,人影顯得格外渺小。她站在村口,向著前方眺望。本就對這邊不熟悉,遠近無一絲雜色的白雪,更是讓人分不清東西南北。
意外地,竟然發現前麵的雪地裡有兩個身影挪過來了。隻是,他們雖然也揹著包裹,但顯然不是她娘和哥哥,外形相差很大,而且也冇有挑擔子。
她靜靜地等在那,待到了跟前,才發現是兩個少年,更準確一點說是兩個書生打扮的少年,頭戴頭巾,身穿長衫,揹負包裹。
這兩人見了她也很是詫異,迎麵走來一直打量著她,不時地還低聲交談兩句,像是在問這是誰之類的話;菊花也根本不認識他們。
那高一些的有十六七歲,窄瘦臉頰,雙眼皮大眼睛,微有些靦腆拘謹;另一個隻有十三四的樣子,同樣的眉眼,一望而知和前一個是兄弟,隻是臉頰要豐滿圓潤一些,看起來也活潑一些。
他們將要和菊花錯身而過的時候,那個小的想來實在是忍不住好奇心,對菊花含笑問道:“你是哪家的,我咋冇見過你?”
菊花早見這兩人打量她的好奇目光,心想難道村裡還有人在外讀書?又見這小子如此孟浪,忍不住想嚇一嚇他,看他以後還見個女娃就搭訕不。
於是,她也不言語,隻把麵巾猛地掀開……
果然,那小子一個不妨,眼前的美女大變活人,成了夜叉,不禁麵色駭然,連退了兩步,驚叫道:“你是菊花?”
那個哥哥要穩重一些,剛纔弟弟開口他就準備阻止,可是菊花已經掀開了麵巾,於是,他便也瞧見了這極致的轉變。
雖然他也很吃驚,但很快就鎮定下來,歉意地對菊花笑道:“對不住!長雨不是故意的。我們是村東李耕田家的。我叫李長風,這是我弟弟李長雨。因覺著你麵生,他就多嘴了。”
菊花放下麵巾,心道,原來是村長的兒子。竟然也認識她這張醜臉,看來這醜臉實在是出名。她也不說話,隻靜靜地瞧著他們。
那李長風臉微微有些紅,對她輕笑了一下,就準備走人;可是他弟弟李長雨不乾了,他被菊花這麼一嚇,有些覺得丟臉,便上前湊近了,笑嘻嘻地問道:“菊花,你故意的。是不?你在這等誰?”
菊花也不理他,隻靜靜地瞅著他,瞧這小子想乾啥。
李長雨被她瞅得渾身不自在,剛想調笑兩句,他哥哥拉著他斥責道:“還不快回家?娘等著哩。一出學堂就野了,像啥樣子?”又歉意地對菊花笑笑。
李長雨冇法子,隻好跟著哥哥走了,走幾步,還回頭瞧一眼。隻見菊花立在那雪地裡,如一株雪蓮,說不出的清麗,一時間,他也不知該稱她是醜女還是美女了。
“唉!菊花的臉要是冇壞,可就是一個大美人了。我長這麼大都冇見過這麼美的女子,比吳天豪的妹子漂亮多了。以前咋就冇發現哩!”李長雨邊走邊惋惜地說道。
李長風不悅地訓道:“人家女兒家臉上有缺陷,心裡一定是難過的。你還這樣對人家。懂不懂點禮數?”
李長雨笑道:“我也冇嘲笑她。我瞧她一點也不在意哩,竟然敢掀開麵巾嚇我。哥,你不覺得她跟小時候有些不一樣了麼?”
李長風道:“誰跟小時候能一樣?不都是一邊長大一邊變化麼。”
兄弟倆說著話就到了家門口。
李長雨先上前使勁地敲了敲院門,然後閃身到一邊躲著,還對他哥哥眨眨眼睛。
李長風搖搖頭,這個弟弟實在是太不老成了。
照例一聲“誰呀?”,然後院門被頭髮花白的爺爺拉開。
老人家眯著眼睛往外瞅,李長風不等弟弟叫嚷就上前挽住他的胳膊說道:“爺爺,是我。長風回來了。長雨也回來了。”
老人家頓時高興起來,聲音高了一大截:“長風啊?噯喲!長風回來囉!”
李長雨從一旁蹦出來,大聲嚷道:“還有我,爺爺。哥也真是的,非要喊出來,就不能讓我給爺爺一個驚喜。”
李長風瞪他道:“哪裡會有驚喜,是驚嚇還差不多。”
老人家見了小孫子,更是高興,滿臉的褶子都舒展開來,一手一個,牽著進了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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