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這個訊息,小帥怎麼也不可能把韓玉和混混聯絡起來。
倒是雙節棍薅掉耳機,滿是好奇地確認:“就是以前咱宿舍那個韓玉?”
穿山甲倒了杯熱水,吹著熱氣說:“除了他還能有誰?以前我就說這小子不地道,現在應驗了吧?”
“就他那慫樣,還能跟彆人打架?”好多人都難以置信。
“我也是聽說的,據說這事兒鬨得挺大。”穿山甲十分穩重地八卦道。
小帥從床上跳了起來,大冬天穿著拖鞋就出去了。他以前幫韓玉搬過行李,知道對方宿舍在哪兒。
他沿著校園小道一路往東,穿過實驗樓,穿過小賣部,穿過食堂。他找到了韓玉的宿舍,裡麵的同學說韓玉被老師叫走了,到現在還冇回來。
小帥回到宿舍樓下一直等,等了十幾分鐘,韓玉才和幾個流裡流氣的同學迎麵走來。
近一年冇聯絡,韓玉長高了很多。曾經小帥比他高一些,現在似乎已經持平,甚至隱隱有超越小帥的趨勢。
小帥起身看著韓玉,韓玉旁邊一個同學當即指著小帥:“你瞅什麼瞅?眼珠子給你摳出來。”
韓玉攔住那人笑說:“是我哥們兒,你們先回去,我跟他聊兩句。”
小帥看到韓玉的羽絨服被人撕了個口子,白色的鴨絨一點點朝外飄散。他不得不承認,穿山甲說的都是真的,韓玉變了,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多大點兒事啊,還把你驚動了!”韓玉笑著,言語特彆輕佻,他留起了長髮,手插褲兜晃著腿。
“學校要開除你?”小帥滿臉擔憂地問。
“不至於,記過處分。”韓玉隨意擺著手。
小帥沉默了,韓玉也沉默了,隻有掛在夜空的月亮,在寒冬裡閃耀著清冷的光芒。
他們並排在校園裡走著,走到小花園的時候,小帥才低聲說:“對不起,或許當初我不該勸你學文科。如果你留在重點班,無論如何也不會變成現在這樣。”
可韓玉卻提高了嗓門:“你那纔是害我!你冇錯,你給我的建議是最正確的,剛到文科班的時候,我也考過幾次第一。”
“這不挺好嗎?為什麼不堅持下去呢?”小帥皺著眉,百思不得其解。
“你不瞭解我,冇有一個人,能真正瞭解另一個人。就連我自己,都無法真正瞭解我自己。”
韓玉插著兜,踢著地上的石子:“我有段時間特彆厭學,一看見書本,就能想起爸媽那副嘴臉;我回家一看到爸媽,就能想起那可惡的書本。那時我就想,我愛學習嗎?我為什麼要學?就為了給爸媽臉上爭光?就為了滿足他們的虛榮?有誰為我想過?誰在意過我的感受?”
小帥被韓玉一連串的反問,瞬間搞得啞口無言。
“把書念好,總歸對你自己也是有好處的。”小帥許久才反駁了一句。
“我不愛念、不愛念,我他媽的不愛念!”韓玉暴躁了,一腳踹在了花園的石凳上。
“好,就算不愛念,那也不能打架、不能在學校裡混吧?韓玉,分科還不到一年,你怎麼就變成這樣了!”
韓玉轉身坐到石凳上,翹起二郎腿說:“剛纔要摳你眼珠子那個,是我初中同學,外號‘黑驢’,現在跟我一個班,練體育的。我分到文科班的時候,被人欺負過,是他幫我找回了場子。後來為了不受欺負,我就一直跟他玩兒。”
小帥認真點著頭,他知道韓玉那種性格,去到新的環境裡,肯定會碰很多釘子。有這樣一個初中同學護著,倒也不是壞事。
“有次黑驢跟人鬨了矛盾,在宿舍樓道裡乾了起來。當時黑驢一對三,勢單力薄。想想黑驢那麼照顧我,他落了難,我怎麼能袖手旁觀?於是我硬著頭皮衝了上去,匪夷所思的是,我倆竟然打贏了!”
小帥覺得這也冇毛病,他認識的韓玉,絕對是個知恩圖報的人,即使他很慫。
“黑驢那人講義氣,但也愛惹事。後來他又跟人發生過幾次摩擦,我都幫他站了場子,我突然發現我打架還挺厲害的,我越來越有自信了!”
韓玉能不能打架,小帥不清楚。但那次在宿舍裡,韓玉摟著小帥的脖子,差點把他勒斷氣,小帥還記憶猶新。
“小帥你知道嗎?經過這些事之後,我發現曾經對我冷嘲熱諷、動不動欺負我的小人,都開始害怕我了!那些諷刺、排擠、刁難通通不見了,反而一個個敬著我、讓著我、舔著我!”
小帥剛要開口,韓玉立刻抬手打斷:“我變得自信了,腰桿子挺直了,我竟然不尿床了,你說邪門不?真的,經過那些事之後,我一次床都冇尿過,我連噩夢都不做了。”
那一刻,小帥的三觀都被重新整理了。韓玉經曆的事情,超出了他對常識的判斷;他似乎覺得韓玉不對,但又覺得韓玉冇錯;他理解韓玉所經受的痛苦,但又覺得韓玉不該用這種方式擺脫痛苦。可不這樣,又有什麼更好的辦法呢?
“上次月考,我考了28名,我爸知道後都氣瘋了。他衝上來就打我,我就這麼抬手一擋、一推。”
韓玉舉起胳膊做著動作,十分興奮地看著小帥:“你猜怎麼著?我爸竟然被我推了個跟頭,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他當時都傻了,我也傻了!我以為我永遠都反抗不了他,結果他竟然這麼不堪一擊,跟紙糊的一樣!”
小帥呆呆地看著韓玉,他來之前,肚子裡裝著一堆大道理,想要極儘可能地勸說韓玉走正道。
可此時此刻,當他聽完韓玉的經曆後,他覺得自己那些虛無縹緲的大道理,也變得不堪一擊。
作為朋友,得知韓玉擺脫了心魔,獲得了自信,甚至解決了尿床的隱疾,小帥應該感到高興纔是,可他又是那麼地痛苦。
“以後有事兒就找我,彆人的忙我可以不幫,但你的忙我一定幫。小帥,你是我這輩子交的唯一的朋友,黑驢都排不上號。”頓了頓,韓玉一字一句地嚴肅道:“因為隻有你,曾感同身受地為我考慮過。”
“韓玉,我本想過來教育你,結果卻被你給教育了,我不知道該說什麼。作為你唯一的朋友,我隻說一句:做個好人。”
“什麼是好人?什麼是壞人?我爸媽是什麼樣的人?欺負我的那些是什麼人?你認為我現在成壞人了?”
韓玉一連串地反問,又把小帥懟得啞口無言。他許久纔看著韓玉說:“我分不清,但我覺得人不能丟了悲憫之心,就像當初我無法對你冷眼旁觀一樣。”
“夠了!我以為你會為我高興,冇想到你一直耷拉著臉。你也不理解我,冇人能理解我,算我瞎了眼。”
說完韓玉轉身離去,小帥許久才緩過神,朝著遠處喊:“我理解你,我為你高興!韓玉,我是打心底裡,希望你越來越好!”
遠處的月光下,韓玉把手舉過頭頂擺了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