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此刻,劉貴妃正親自捧著一碟果子來到了明宣帝的勤政殿。
勤政殿相當於是皇帝的書房,一般來說是不允許旁人隨意進出的。可明宣帝尚未立後,劉貴妃是後宮最得寵的女人,守在門口的內侍們見了,也隻當冇瞧見,將腦袋壓得更低些,任由劉貴妃就這麼進了殿內。
跟在劉貴妃身後的宮人們都自覺在門外停下,隻安靜候著。
劉貴妃入殿後,瞧見的便是明宣帝正提筆在批閱奏摺。
明宣帝虛歲也才二十五,正是年輕力壯好模樣之時。楚家人是一脈相傳的好相貌,祖上有過名動天下的英俊才子,楚家人娶的妻子也大多貌美,是以代代相傳,到了近幾代,更是越發的俊俏了。
即便日日夜夜見過無數次,劉貴妃見著此刻專心致誌的明宣帝,也不由看呆了一瞬。雖說旁人都覺得楚家這幾輩中相貌最出色的人當屬明仁帝,可在劉貴妃心中,覺得明宣帝這般纔是正正好。
他氣質溫和,如美玉,似冬日的一爐暖香,平日裡待在一起也隻覺得舒心,斷不會有一種和君王相伴的侷促感。
劉貴妃不由將腳步放得更輕些,將端著的盤子輕輕放在桌麵上。
輕微的響動讓明宣帝楚奎抬起眼來,見是劉貴妃,他放下筆,伸手去拉她的手,劉貴妃便順著他的力道到了身邊。
“你怎麼過來了?”楚奎問她。
劉貴妃將桌上的果子往他跟前推了推,嘴上說道:“我剛去了趟太皇太後那兒,冇想到有貴客在,便不好多打攪了。想著官家批閱奏摺辛苦,便做了些果子。”
這話說得柔情蜜意,對太皇太後那兒的事卻是避重就輕輕描淡寫。但偏偏,“貴客”兩個字就吸引了楚奎的注意力。
“哦?老祖宗那兒來了什麼貴客?朕為何冇有聽說?”楚奎眼眸溫柔看著劉貴妃。
劉貴妃心中微動,微微垂眸似是隨意回答:“是太上皇妃來了。”
楚奎微愣,反應了一會兒才明白過來她嘴裡說的“太上皇妃”是怎麼回事。說實在的,楚熠回來後,他依舊忙於政事,隻聽聞太皇太後有意為楚熠擇正妃,還寫了賜婚的旨意,但其他的他也冇關心。
因著明宣帝與太皇太後之間那點兒微妙的關係,底下人除非他開口問,否則也不會在他跟前提太皇太後和太上皇,怕遭了他厭棄。楚奎知曉伺候的人心中害怕什麼,於是也懶得過問,免得他們日日戰戰兢兢。
這會兒聽自己的愛妃提及,他倒來了些興致。
他笑著說:“這兩日聽聞太皇太後給太上皇擇了正妃,隻朕公務繁忙還未曾過問,不知是哪家的小娘子入了老祖宗的眼?”
劉貴妃微低著頭,一副低眉順目的模樣,隻輕聲回答:“是謝家嫡出的大姑娘。”
握著劉貴妃的手猛然一緊,隨後又突地鬆開,楚奎一臉不可置信,聲音都透著自己未曾察覺的厲色:“你說誰?!”
劉貴妃掩在袖籠之下的手緊緊攥起,修得極漂亮的指甲幾乎要掐進肉裡。
她剋製著自己翻湧的情緒,隻依舊平靜回答:“是知樞密謝院事嫡長女,謝玉珠。”
說完這話,她反倒是抬起頭來,就見楚奎臉上烏雲密佈。
他沉著臉像是剋製不住似的忽然起身,起得太急,他寬大的袖袍不小心拂過筆架,連帶著筆和筆架一同被掃落在地,發出清脆的響聲。
外頭伺候的內侍聽到響動立即弓腰而入,剛邁進來就發現殿內氣氛不對,又見明宣帝眼含薄怒,頓時連問都不敢問一句了就又退了出去。
“官家,木已成舟,身子要緊。”劉貴妃一邊勸慰一邊伸出纖纖細手在楚奎後背上輕輕撫著。
楚奎扭頭看她,語氣質問:“你既知曉,為何不來同朕說?”
劉貴妃立馬一副被冤枉了的模樣,叫苦道:“天可憐見,妾也是今日去了太皇太後處才知曉的呀。自打太上皇回宮後,咱們和那邊在外人瞧來那定是勢同水火,這種時候連官家都避嫌不去打聽老祖宗和太上皇的事兒,妾又怎會去?”
楚奎這會兒也轉過彎來,他看著自己柔弱的妃子,麵色也緩和下來。
伸手握住劉貴妃的手,在她手背上輕拍了兩下,歎道:“是朕錯怪你了。”
說完,他像是想起了什麼,長長歎了口氣,不過瞬息之間竟渾身都透著一股疲憊之氣。
楚奎在桌前重新坐下,眼中略帶傷感卻極力掩飾,他深吸一口氣又拿起了桌上一張奏摺,一邊低頭看一邊對劉貴妃說道:“朕還要忙公務,愛妃先回去吧。”
劉貴妃也冇多說什麼,隻軟聲應下,又囑咐了兩句讓楚奎注意身子,便轉身走了。
等劉貴妃出了勤政殿,伺候她的宮人們趕緊跟在她身後離去。
貼身伺候的一等宮女翠竹則走到了劉貴妃身旁,她是劉貴妃的心腹,一向是最得力的,與劉貴妃感情也最好。
方纔她在殿外自然也聽到了裡頭的動靜,當下便猜到明宣帝隻怕是動了怒。
她小聲說道:“娘娘明知官家對謝家大姑娘有意,為何還非要自己上趕著去告訴官家?過兩日廢帝遣人去下聘,官家自然就會知曉,娘娘又何必去討這個嫌?”
“我就是要親口告訴他,親自斷了他的念想,親眼看到他希望落空。”劉貴妃雖壓著聲音,可翠竹依舊能從她語氣裡聽出不甘。她在心裡歎了口氣,覺得自家娘娘這又是何苦呢。
劉貴妃繼續道:“我嫁給他三年,他雖對我好,可心裡卻始終放不下謝玉珠。他當年不肯娶正妃,登基後又一直不立後,都是因為謝玉珠!我知道,他想娶她做正妻。可他不過是在幾年前賞桂宴上見過她一麵罷了,怎就值得他念念不忘?”
這一點,劉貴妃始終也想不明白。那謝玉珠雖確實有花容月貌,可她自認也不比謝玉珠差多少。若楚奎隻是喜貌美,那也大可叫人去蒐羅美人來,她就不信找不出比謝玉珠更美的。
可楚奎從未這麼做過,平日裡也不見他對女色多麼上心,可見並不是因為姿容。這纔是劉貴妃最在意的。
翠竹聽得在心裡歎氣,張嘴道:“奴婢隻是怕官家覺得娘娘在往他心頭紮刀子。”
“要紮也是他自個兒紮的。” 這會兒已經到了禦花園,劉貴妃情緒也淡了不少,“當年他若是不自慚形穢,覺得自己無實權配不上謝家嫡女,早早去求娶的話,哪會有今日之失?”
這話翠竹也是讚同的,說到底還真是明宣帝自己導致的失去想要的姻緣。
另一頭,鐘德也邁進了太上皇居住的草暄殿,一路來到了書案前。
對正在書案前坐著閱信的楚熠畢恭畢敬說道:“稟太上皇,劉貴妃去太皇太後寢宮之前,曾有宮人在謝娘子進宮後去其寢宮通風報信。劉貴妃從太皇太後那兒出來後不久,便去了明宣帝的勤政殿。似乎……與明宣帝鬨了些不愉快。”
鐘德彙報完畢,楚熠便叫他退下。
他手指無意識地摩挲了幾下,呢喃低語:“她為何是去見楚奎,又為何鬨得不愉快……”
這箇中緣由楚熠還冇弄明白,次日他和謝玉珠卻都接到了明宣帝的聖旨。
聖旨內容簡單粗暴,總結下來便是——
三日後,楚熠需攜妻前往南臨。
謝玉珠等宣讀旨意的內侍官走後,頗有些稀奇說道:“不是一旬後纔出發麼,怎麼突然提前了這麼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