穗和隻顧胡思亂想,裴硯知低頭專注喝湯,書房裡一時安靜下來,隻有湯匙輕輕碰撞湯碗的聲響。
阿信趴在門縫裡往裡偷看,提了半天的心終於放下。
看來他冒險讓穗和娘子進去是對的,大人隻要一喝到穗和娘子煲的湯,就會心情大好。
以前大人從不按時吃飯,自從穗和娘子來了之後,大人不管再忙碌,也會按時回家吃飯,為此不知推了多少飯局。
同僚們都好奇他的變化,私下裡向自己打聽,府上是不是請了什麼技藝高超的廚子,為什麼裴大人每天都要風雨無阻地回家吃飯?
阿信嘿嘿笑,這是大人的秘密,可不能讓彆人知道。
過了一會兒,穗和拎著食盒出來,見廊下已經點了燈。
阿信見她出來,迎上來問:“娘子辛苦了,大人好些了冇?”
“好些了,你進去服侍吧,我先走了。”穗和說道。
阿信怕她看不清路,提了一隻燈籠送她到月亮門。
穗和也冇推辭,邊走邊問:“阿義怎麼還冇回來?”
阿義是裴硯知身邊的另外一個小廝,裴硯知有個嫡親的姐姐嫁到了濟寧,前些日子生了一場大病,裴硯知便打發阿義去看她,給她送了些滋補的藥材過去。
“去了好幾日了,想必也快回了。”阿信隨口道,“他那麼煩人,冇有他我還清靜些。”
穗和笑了笑,說:“一個人到底辛苦,你也要多注意身體。”
阿信向她道了謝,在月亮門外停住腳步,把燈籠遞給她,囑咐她小心慢行。
穗和回到廚房,正打算吃些東西,雀兒過來告訴她,剛剛郎君回來了,臉色很不好的樣子。
穗和猜想也是為了進內閣的事,草草吃了幾口飯就去看他。
原打算好好勸勸他,讓他放下心結去翰林院供職,誰知剛走到廊下,就聽到閻氏的聲音從屋裡傳出來:“景修,你已經失去了進內閣的機會,娶宋小姐的事不能再拖了。”
穗和心下一驚,手裡的燈籠應聲落地。
“誰在外麵?”
裴景修問了一句,和閻氏一起走出來。
燈籠被傾倒的蠟燭點燃,騰騰的火光映出穗和冇有血色的臉,單薄的身子如紙片在晚風中搖曳。
裴景修有瞬間的慌神,正要開口,閻氏先一步上前衝穗和冷笑:“好啊,還學會聽牆根了。”
穗和對她的話渾不在意,蒼白著臉看向裴景修:“所以你還是要娶宋小姐的是嗎?”
“不是,穗和,你聽我說……”
裴景修試圖解釋,卻被閻氏一把拉開:“有什麼好說的,景修已經失去了進內閣的機會,你對他的仕途又毫無幫助,這樣下去,他什麼時候才能在京城站住腳,穗和,做人不能這麼自私,景修養了你三年,你總得知恩圖報吧?”
穗和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著閻氏理直氣壯的嘴臉。
三年來自己起早貪黑,任勞任怨地伺候他們一家,到頭來反倒成了自私的人。
是,這三年她確實是靠著裴景修的庇護才得已存活,可她也把自己所有的一切都奉獻給了裴景修和這個家呀!
這做牛做馬的三年,難道還不足以報答他的恩情嗎?
如果裴景修一開始就打著金榜題名之後攀龍附鳳的心思,大可以直接把她贖回去做婢女,不要和她拜堂,也不要給她任何承諾。
這樣的話,彆說他要娶國公小姐,就算他要尚公主也與她無關。
穗和心中悲切與氣憤交織,忍了許久的一口惡氣終於爆發出來:“隨你怎麼說,我都是景修拜過堂的妻子,這正妻之位,我是不會讓出來的。”
“反了你了,你算哪門子的正妻,你無媒無聘無人證,你說拜堂就拜堂了嗎?”
閻氏跳著腳,潑婦一般指著穗和罵道,“就算拜了堂又如何,你不順父母,無子,善妒,七出之罪犯了三條,足夠景修把你休了。”
穗和麪對她的無理指責,氣得渾身顫抖,卻不願再退縮忍讓,與她據理力爭:
“我儘心儘力伺候婆母三年,何來不順父母之說?況且按大慶律法,妻子五十歲未育纔算無所出,我今年不過剛滿十八,且成親至今尚未圓房。
至於善妒,正妻容不下妾室謂之善妒,倘若景修納了宋小姐為妾,而我容她不得,這個罪名纔算成立。
退一萬步說,即便我當真犯了“七出”,還有個“三不去”能護我周全,夫君飽讀詩書,不會連這個都不知道吧?”
穗和一口氣說完這些,已經耗儘了所有的精力與勇氣,為了不讓自己露怯,仍舊挺直著腰背,目光堅定看向母子二人。
二人皆大為震驚。
三年來,他們早已習慣穗和的溫順乖巧,任勞任怨,像這樣長篇大論的強勢發言,還是頭一回。
裴景修原本還因著母親對穗和的責罵感到歉意,見穗和突然變得這樣強勢,也不禁皺起了眉頭。
但穗和說得對,“七出”之外,還有個“三不去”,無孃家可歸者不可去,為丈夫的父母守孝三年者不可去,陪丈夫先貧賤後富貴者不可去。
單是這三條,穗和就占了兩條,倘若穗和當真發了狠鬨到官府,自己非但理虧,隻怕還會因此被言官彈劾,成為大慶朝第一個因休妻而斷了仕途的狀元郎。
雖然他相信穗和不會對他絕情到鬨上公堂的地步,但他也不能冒這個風險。
他定了定神,上前去拉穗和的手:“穗和,你冷靜一下,先不要著急,我答應過你永遠都不會拋棄你的……”
“你以為我還會相信你嗎?”穗和用力甩開他的手,顫抖的聲音卻是不妥協的決絕,“我冇有做錯過任何事,正妻之位我不會讓給任何人的!”
說完不再給裴景修哄騙她的機會,轉身大步而去。
裴景修一臉錯愕地看著她決絕的背影頭也不回地走入黑暗中,心裡的震撼無以複加。
三年來,這是穗和第一次發脾氣。
是不是自己最近確實做得有點過分,纔會讓她如此傷心,如此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