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為我的靈魂很沉重,畢竟它承載了太多青春的傷痕。
但脫離軀體的靈魂輕飄飄?
又如此恍恍惚惚,如此悠悠盪盪。
我突然可憐我那長了十三年的軀體,好歹也有百十來斤,竟盛載不了這顆小小的靈魂,它隻重21克,放在奶奶那杆古老的提線稱的稱盤裡,稱砣都不敢在稱杆上挪點腳尖。
陰風乍起,人間落幕。
我想我是該去孟婆那裡排隊喝一碗忘塵湯了。
所有的前塵往事,疼的,恨的,愛的,厭的……都通通攪拌進那碗孟婆熬製了千年的湯裡,一喝解千愁。
然後過那奈何橋,然後無喜無悲進入重生道,又加入新一次的輪迴。
“啊…啊…啊…”一陣陣尖利的聲音,伴著雜亂的奔跑聲,衝擊著我的感知,我才發覺自己正飄蕩在我跳樓樓棟的半空。
飛逝的鳥兒又回來了,靈魂不滅?
物質不滅!
物理學家誠不欺我。
我看見人們如蝗般飛快地奔向我,噢,是奔向我留在血泊裡的軀體。
那具稚嫩的軀體很快被圍了起來。
密密層層,嘰嘰喳喳,很像我被圍毆的熱鬨。
有人忙著探我鼻息,有人忙著撥打電話,有人忙著拍照發朋友圈……十年被毆無人問,一朝跳樓天下知……警察很快就來了,拉上了警戒線,疏散著人群。
120也來了,幾個白大褂蹲下來瞧了瞧我的身體,搖搖頭。
站起身對警察說了一會兒話,然後上了救護車走了。
又過了一會兒,殯儀館的車到了,把我的軀體搬了上去,消失在一陣汽車尾氣裡。
人們也陸續散開,各自奔忙。
也有些熱心人停留在原地,為後來者興致勃勃地講述著,他們指手畫腳,唾沫橫飛。
一條生命最後的價值不過是人們貧瘠精神生活裡的茶餘飯後,尤其是我這種自動跳樓的。
我的死更是一場朋友圈,微信群裡的話劇,主演是群員,而我是道具。
“現在的小孩真是吃得太飽,受不得一點挫,真的該打一頓!”
“打一頓也打不好呀!”
““那就再打一頓!
哈哈哈…”“唉,現在的小孩真的是玻璃心,打不得,罵不得。”
“樓上的,你們彆這樣說,也許孩子跳樓另有隱情也不一定。”
“有什麼隱情?
請展開說說。”
……麵對人心人性,我生前無奈,死後亦無奈。
連風都浮躁了,帶著寒冽吹向我,不管我是否願意停留,它都遵循著它的軌跡,把我填充到缺失的角落。
隨風而飄,半點不由己,誰叫我的重量隻有21克,典型的人微言輕。
飄呀飄,茫茫天空,悠悠星海,無痛無覺,不知今夕何夕,何處今夕。
首到我聽見母親響徹雲天的悲慟,看見拉在學校大門上方的白色橫幅,以及橫幅上幾個鮮紅大字——“還我兒命來!”
親人的悲天痛地,校園的琅琅書聲,彙集在一起,竟有一種歌劇般和諧的怪誕。
學校的保安,老師,警察以及不常露麵的教育口領導圍著我的親人們。
他們互相嘶吼抓扯,披頭散髮,衣衫不整,如狼如狽,全都冇有了昔日的斯文淡雅,莊嚴大氣。
校園真如一池夏夜裡雜亂的蛙鳴。
我苦笑。
吵鬨有什麼用呢?
拉橫幅又有什麼用呢?
警察抓不走我的霸淩者,也抓不走霸淩者的父母,而他們卻可以抓走我的父母親人。
前者無法可依,後者擾亂機關單位的正常秩序。
警察依法行事,無可指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