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菀躺在散發著黴味的硬榻上,身上蓋著的被子沉重得好似千斤巨石,她整個身子動也動不了。
眼前已經看不清東西,整整三年了,這麼不死不活的熬了三年。三年前她頂著一個城的惡毒非議嫁進了世家大族王家,喜堂花燭,賓客熱鬨,到了入洞房的時候居然是在王家世子的棺材裡。
她被生養自己的謝家活生生配了一個死人,三年來,王家將她圈養在了這處無人問津的偏僻小院,雖是大少奶奶的名頭,過的還不如王家二少奶奶養的一條狗。
整整三年,每每一閉眼便是棺材裡世子那張煞白的臉,她苦苦數著日子熬著,如今真的要死了。
“我離了這一瞬你們就這麼不儘心?給大少奶奶熬好的藥呢?你們又倒了嗎!”
是春梅的聲音。她是自己從孃家帶來的丫鬟,這幾年隻有她在儘心儘力照顧自己,此時又和那些走狗吵了起來。
“喲!反正她也快死了,白白浪費了銀子,還不如給了二少奶奶替她捐了香火錢!”
“滾!滾!不要你們伺候!!滾遠些!!”
“春梅!你彆太得意了,這王家遲早也是二爺的,大少奶奶一死,也冇留個一男半女的,到時候還不是二爺繼承王家的產業?哼!到那時且將你賣到樓館唱曲兒伺候男人去!”
“就是,就是,病懨懨的太晦氣了!咱們到街上看熱鬨去!”
“今兒是謝家大小姐出嫁的日子,聽說先去崇文院禮部與太子殿下舉行典禮,然後還要在太子府再行宴請,著實的盛大。”
“是啊,誰能想到九皇子有朝一日做了太子?之前……”
“噓……皇家事務不要再議!”
一陣腳步聲走遠了。
謝菀的榻邊猛地一沉,春梅趴在她身上嚎啕大哭。
“小姐,你的命怎麼這麼苦啊!王家的人一個個盼著你死!你都這個樣子了他們還不放過你!!小姐,奴婢該怎麼辦啊!!”
春梅是謝菀從小到大唯一的玩兒伴,不僅僅是侍女更應該是情同手足的姐妹。她心頭現如今唯一放不下的便是春梅,聽著她撕心裂肺的痛哭,手臂拚了命的抬了起來想要放在她的身上安慰幾句。
隻是她腦子裡亂糟糟的,一遍遍回想起了九皇子那張清俊卓雅的臉。
彼時他遭人陷害瀕臨死亡恰好被她所救。
他將身邊的玉佩送與她,眉眼彎彎,鳳眸含著星辰。
“姑娘,有朝一日我定當娶你報恩!”
謝菀舉起了手,手心空蕩蕩的,玉佩已經被長姐騙走,空留一抹孤寂。
謝菀本來吊著的一口氣終於在這一刻用儘了,手臂軟軟耷拉了下來,再也聽不到,看不到。眼前一片黑暗。
臨死前,耳邊傳來了帝都盛大的煙火炸花的聲音,人們的歡笑聲……
——
“小姐!小姐!快醒醒!藥熬好了!”
謝菀隻覺得耳邊吵得厲害,她輕輕閉了一下眼,緩緩抬起。眼前卻是再熟悉不過的場景,一切都還是自己未出嫁時的模樣。
臨窗的黃楊木案幾乾淨整潔,上麵還擺著自己愛看的《太平廣記》。牆角的雙耳熏爐嫋嫋散發著再熟悉不過的杜若香氣,榻邊的小幾上放著乾淨的青瓷杯盞,美人觚裡斜斜插著一支新剪下來的牡丹。
“小姐!”
謝菀將視線移到了一邊端著藥碗身著碧色夾襖的小丫鬟身上,圓臉杏眼,紮著兩個雙髻綰著碧瑩瑩的絲絛。
“春梅?!!”謝菀猛地坐了起來卻是一陣頭暈目眩,咬著唇將春梅一把拉到了自己的身邊,緊緊抓著她的手臂再也不肯放開。
春梅手中的碗滑落打碎在了地上,湯藥濺了一地。
“小姐?你怎麼了?”春梅嚇呆了,三小姐已經病了有一段兒時間了,一直半睡半醒今兒剛一醒來居然這般神情怪異,著實令她怕得慌。
“春梅!春梅!我絕不允許他們將你賣到那種地方去!絕不允許,不允許!”謝菀聲音喑啞死死抓著春梅的手,害怕有人將春梅搶走似的。
春梅雖然知道三小姐又開始說胡話了,眼眶還是紅了去,忙勸慰道:“小姐,奴婢冇事的,奴婢去給您再熬一碗藥湯來。杜大夫已經說過了,再服用幾天小姐的病就全好了的。”
謝菀微微一怔,不可思議的看著眼前的小丫頭,心頭猛然間驚駭異常。杜大夫?那不就是自己嫁到王家之前的那個夏天,自己不小心染了風寒,病得很重後來喝了杜大夫的藥才慢慢好轉。
莫非這一切都是真的?春梅是真的,出嫁前的這間閨閣是真的,那淡淡的杜若香氣也是真的。
她倒吸了一口氣緩緩躺了下去,鬆開了春梅的手。
春梅長籲了一口氣,將蓋在謝婉身上繡著梅紋纏紋的錦被往上拽了拽,掖好被角笑道:“小姐如今醒了過來,實在是太好了我這便去稟報老爺和夫人。”
“春梅,等等!”謝菀現如今需要自己先靜一靜,她原本以為就那麼窩窩囊囊的死了一了百了,冇想到居然又回到了三年前的謝家。
豆蔻年華,冇有變蒼老的容顏,瑩白如玉稚嫩的肌膚,剛剛長開嫩蔥似的身子,還有大把的時間可以重來。
謝菀閉了閉眸子,將心底最後一滴淚水吞嚥了下去。既然老天垂憐,那就藉著這天大的福氣好好重活一世。
“小姐?”春梅不知道自家主子為何喊住了她。
謝菀想起來自己前世病重剛剛醒來時,春梅也是趕著去回稟老爺夫人。
也就是趁著自己身體還虛弱,春梅又不在的空檔,自己的好姐姐,謝家二小姐,便差了自己的丫鬟送了一碗滾燙的紅棗蜂蜜羹故意潑在了謝菀的臉上毀了她的半邊臉。
隨後雖然那個丫頭被杖責懲罰,但是她的臉終究還是落了疤痕。
她本就斷掌,命硬,福氣薄,隻有一張臉在幾個姐妹中拔得頭籌,毀了容之後,又被人詬病,最後嫁入王家,活活等死。
今世她肯定不能再走走過的道兒。
“剛醒過來便去喊這個叫那個的,豈不是討人嫌,待我養好再說吧!”
“哦,小姐說的是,”春梅忙收回了腳步。
“小姐,之前的藥灑了,奴婢再去熬一碗來,”春梅忙轉身出去卻差點兒撞在一個人身上。
“哎呦!你撞死我了!”一個身著粉衫長相有點兒妖媚的大丫鬟款款走了進來,嫌惡的看了一眼春梅,“到底是個不入流的下等丫頭,連個路都不會走。”
春梅一愣還是忍下了這口氣,此人是二小姐身邊的大丫鬟碧月得罪不起的。
“何人來了?好大的口氣!謝傢什麼時候出了這麼個比主子還要蠻橫的奴纔來?趕明兒倒是要和母親說說,留不得了,還不如配出去!”謝菀扶著床柱緩緩坐了起來,冷眼盯視著啞然失色的碧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