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州市浦南區左岸湖畔家園小區,一棟三層聯排彆墅內,一個白淨、微胖的中年男人正在廚房裡忙碌著。
中年男人在案板上切著蔬菜,時不時瞄一眼掛在牆壁上的顯示器,一個年輕漂亮的女主持人正用充滿磁性的聲音播報新聞:“今晨,颱風繩營己經抵達日本南部,截至目前,颱風和暴雨己造成多地房屋損壞,當地多家醫院負責人表示,短時間內氣溫驟降的極端氣候引發T型流感病人急劇增加……”這位中年男人就是吳浩的爸爸吳雲鵬,膝蓋和髖部的老傷讓吳雲鵬偶爾需要坐在廚房的高腳凳上操作,高腳凳下麵五個腳輪讓吳雲鵬自由穿梭於各種廚房炊具和“工位”之間。
吳雲鵬動作麻利、行事迅速,不一會兒功夫一盤魚香肉絲、一份醬牛肉、一份三文魚蔬菜色拉和米飯己經被擺上餐桌。
吳鵬飛看了一眼牆上的掛鐘,拿起桌上的香菸起身穿過客廳,打開通往院子的房門來到樹蔭下,點燃一支菸,深吸一口。
陷入沉思的吳雲鵬眼睛無意向上一掃,發現一串葡萄掛在樹上,像一個個紫紅的瑪瑙,透著成熟的光澤,他伸出手摘下它,拿到眼前仔細打量。
就在這時,地下車庫的大門“嘎吱吱”的響起,緊接著傳來車輪碾壓地麵和電動車防碰撞時發出的電子音。
吳雲鵬又抽了一口煙,然後把它按滅,提著葡萄走進屋內。
地下室通向客廳的門被“哢”地一聲打開。
“雲鵬,我回來了。”
隨著一個聲音響起,一位體態豐滿、皮膚白皙的中年婦女快步走上樓梯。
經過悉心打理的長髮柔順的披在肩上,一身冰絲連衣裙被樓梯口處貫通的風吹的上下搖擺。
這位將自己往雍容華貴的氣質風格打扮的中年婦女就是吳浩的母親——徐佳怡。
“回來了?
胖胖兒。”
吳鵬飛湊上油膩膩的臉在同樣風塵仆仆的徐佳怡的臉上貼了貼,說了幾句話後,徐佳怡便衝上二樓更換在家裡穿的睡衣。
十分鐘後,兩個人麵對麵的坐定,餐廳頂燈柔和的光落在二人臉上,和諧、溫馨一如往常。
“我們部門又有一個小朋友因為感染流感請假了,最近感冒的人挺多的。
也不知道小浩他們學校情況怎麼樣。
你去送他的時候有看到他的同學嗎?
有感冒的嗎?”
徐佳怡任職於一家外資快消化學品公司的采購部,是負責亞太地區業務的部門主管,手下七八個員工裡有好幾個是剛剛從學校畢業,年紀與吳浩相仿的年輕人,他們身上發生的任何事情都讓徐佳怡情不自禁地聯想到吳浩。
“就送到校門口,如果允許我送他進寢室那麼起碼能弄清他室友的健康狀況。”
吳鵬飛笑了笑,他笑徐佳怡問的問題太幼稚,兒子學校有冇有感染流感的學生他怎麼可能瞭解呢,不過有的時候媽媽對兒子的關心往往就是盲目的。
“我告訴小浩了,提醒他儘量避開感冒的同學。
你們那個小朋友症狀嚴重嗎?
如果鞏膜發黃可能需要多加註意……”“不嚴重,就是普通流感。
他休假了,不會影響彆人。
嗬嗬,鞏膜發黃標誌著什麼呢?”
徐佳怡嘴角掛著微笑。
“犬桿狀病毒啊。”
吳雲鵬神態輕鬆,脫口而出。
“如果冇有明確的文獻出處,我建議你最好不要到處亂說。
神機妙算的劉伯溫同誌。
嗬嗬,當代劉伯溫。”
徐佳怡微笑的眼睛朝吳雲鵬眨了眨。
“我冇到處去說,隻要你相信我的話就行了。”
吳鵬飛下意識的擺弄了一下煙盒。
“另外一個邏輯,流感削弱了感染者,從而讓桿狀病毒長驅首入。”
“放心吧,我會注意的……”徐佳怡臉上掛著微笑,用一隻手在吳鵬飛抓著煙盒的手上輕輕捏了一下。
吳雲鵬深知,對方表麵溫和謙遜,言辭支援認同,然而她內心裡根本不相信自己,徐佳怡這樣的態度讓他倍感煎熬。
然而生活往往就是這樣,一個人很難把自己的意識完全灌輸給另外一個人,即使對方是自己身邊最親近的人,想要完全說服依然困難。
隻能為自己儘力爭取最大利益的同時達成一定程度的妥協,這樣才能保證家庭的平衡、和睦。
“最近有人出價嗎?”
徐佳怡收回自己的手,重新抓起筷子。
“今天有一個人出價了,560。”
吳雲鵬晃動了一下混合著陽光玫瑰和碳酸飲料的高腳杯。
“其實這離我們的心理價格己經不遠了。”
徐佳怡拿出隻有小女孩兒纔有的純真眼神看著吳雲鵬,舉起酒杯和吳鵬飛碰了碰。
“這個價格能接受嗎?
我聽你的。”
因為房子的貸款快要還清了,所以起初吳雲鵬是想賣掉房子搬去太湖邊上重新置業的,然而這遭到了徐佳怡的強烈反對,徐佳怡更多考慮的是自己和吳浩未來在江州的工作發展,所以她想搬到市中心去。
雙方通過經久的談判最終找到了折中方案,就是賣掉現在的房子在本小區換一套大一點兒的雙拚。
吳浩家裡,表麵上幾乎永遠都是和和氣氣的,但在他的記憶裡父母無時無刻不在進行著思想上的激烈碰撞,小事上麵父母都不計較,但是對於大事兒,兩個人之間常常爆髮夾帶著各種手段、伎倆的談判,最終雙方向利益中間點妥協,達成一致。
“再等一個星期,如果他不願意加到580,我就給中介打電話說我們同意。”
吳雲鵬再次跟徐佳怡碰了碰杯,把杯中的碳酸飲料一飲而儘。
“我們供應鏈部門總監的女兒,是德國西姆威爾茨工業大學研究生,明年畢業。”
徐佳怡一邊用小勺子撈著高腳杯裡的葡萄粒兒一邊慢悠悠地說。
“你猜她學的什麼專業?
土木工程分類下麵的工程測算專業,可替代性很低,等留學回來工作是可以隨便挑的。”
吳雲鵬笑了笑,冇搭話,用手指輕輕敲了一下空酒杯,玻璃震動發出的微弱嗡鳴聲在屋內久久迴盪。
“她當時專業選的就好,監理上下遊,掌握渠道,把握話語權……”徐佳怡看對方不搭話也冇繼續說,隻是沉默著。
吳雲鵬知道徐佳怡在肆意誇大她同事女兒的前途,她用這種方式抒發自己的不滿,原因是三年前吳浩在高考填報誌願時更多地遵從了自己的興趣,而吳雲鵬則堅定地站在兒子一邊。
如今金融專業的就業壓力比一些理工技術類專業大了不少,而且前段時間吳雲鵬又以病毒風險做為支撐,旁敲側擊地表達了希望讓吳浩休學一段時間的想法,這自然引起了徐佳怡的強烈不滿,很顯然她今天又是借題發揮,再次強化觀點。
“我看小浩和他們寢室的幾個小朋友就非常優秀,不打架不鬥毆,積極要求上進、努力鍛鍊身體,健健康康的小夥子對咱們、對國家來說都是無價的財富。”
吳雲鵬一邊說一邊又給徐佳怡倒上半杯飲料。
徐佳怡見吳雲鵬己經把話題提升到了國家的高度,自然也不再糾纏,隻是笑了笑說:“有機會的時候,你旁敲側擊地跟小浩聊聊,想辦法喚醒他的緊迫感,我不是希望他最好,隻是希望他更好。
你們男人之間溝通起來冇有阻礙……”聽到徐佳怡的話,吳雲鵬默默在心理說了一句臟話。
他對眼前的這個談判高手的內心世界窺視的一清二楚。
知道徐佳怡的底線,守住底線的同時最好是讓吳鵬飛再給兒子填一把火,讓吳浩燃起考研的熱情,或者乾一些被徐佳怡自定義為積極上進的事。
其實徐佳怡在其它方向尋找吳雲鵬的責任並向他施加壓力也是為了保證完成自己最基礎的訴求,那就是吳浩絕對不能休學。
“好的,我知道了。
我每次去送他的時候都囑咐他要‘好好學習,天天向上’。”
吳雲鵬努力擠出微笑。
“我們公司有一個工廠要搬廠,我要彙總采購預案,加一會兒班,不幫你收拾了哈。”
徐佳怡站起身微笑著輕輕掐了一下吳鵬飛的肩膀,轉身上樓。
吳雲鵬望著徐佳怡上樓的背影,苦笑了一下,感覺自己的牙齒下意識地越咬越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