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暖帳外。
江月白端坐在蠶絲軟鋪上,紅燭忽明忽暗,閃爍著微弱的光芒。
時候不久,殿內傳來腳步聲。
“你就是和寧公主?”
明黃長袍一角在她眼前浮現。
她低眉,溫順道:“妾身長晉和寧公主江月白。”
話語輕輕落下,來人卻遲久無聲。
窗外大雨傾盆,雨點重重扣擊在屋簷上。
雷音震耳,狂風大作那聲響似群狼哀嚎,厲鬼索命。
江月白緊握銀簪的手不禁有些顫抖她明白,眼前這人即是昭武帝賀蘭晏。
良久,他終於出聲,卻是自言自語道:“皇姐,”是我錯了。”
…”眼見他徑自走向一旁,將那窗欞推開。
江月白便撩起那蓋頭一角,賀蘭晏背過身去,斜雨飄入殿內,他衣角與髮梢上皆是雨露,大風吹起一身長袍。
仔細望去,才發覺那衣襟之下,有一道觸目驚心的傷疤。
這人麵龐上還覆著一張麵具。
“也真是難為你了,失去親人嫁來這等地方……” 他歎道。
江月白長吸一口冷氣。
傳言中,賀蘭晏風華月貌,可惜幼時一場大火,那張臉亦被毀去。
雨絲輕輕地滑過了江月白那白皙如雪的麵龐,那彎彎翹起的睫毛也在此刻沾上了晶瑩剔透的水珠。
她沉默著站起身來,她在心裡默數著。
一步,一步,一步靠近他。
殺了他。
絳紅長袍拖地,淒美又可怖。
“動手吧。”
江月白一怔,他忽然轉過身來,臉上絲毫冇有半分驚慌,反而如鬼魅一般盯著她,露出一個猙獰的笑容。
江月白再冇有猶豫,她取出長簪,用力向賀蘭晏心臟刺去。
隻在那一瞬,一隻手死死的扼住了她的手腕她有些錯愕,向那雙手的主人看去。
殿裡陷入一片沉寂之中,千盞燈火依次亮起。
大殿上,紗帳高高懸起,黑衣男人高高束起的墨色長髮隨風飄揚,麵色淩厲,一雙幽深的眸子中透露著濃鬱的殺氣。
不知什麼時候,他從那暗角走出。
他鼻梁高挺,眉眼深邃,腰挎玉劍,月色依稀掩映著他絕代風華。
寂寥夜色中,他的身影似乎有著一股致命的吸引力,讓人不住地想要靠近,可走至身前,卻又會被他的鋒芒所傷。
她死死盯著眼前這人的眼睛,想要得到什麼答案似的,得到的卻是他嘲弄的眼神。
他始終一言未發,麵容冷淡,江月白臉上驚訝似窗外雷電一閃而過。
為何眼前這人,她似乎在哪裡見過?
月色下,他卓然而立。
真是目若朗星,顧盼生輝。
他將江月白甩開倒在地,隨即抽出腰中利劍,抵著賀蘭晏的喉管。
“陛下,微臣親自送您。”
他眉心輕挑,眸子微微眯起。
一柄長劍刺穿賀蘭晏的身體,又從胸口中拔出,乾淨利落。
鮮血迸濺。
麵具碎裂。
賀蘭晏一愣,首首地倒下去。
他臉上的疤痕真是醜陋的驚人。
殿外早己血流成河,宮女侍衛的屍體橫七豎八的疊在一塊,一個個麵容猙獰扭曲。
隻剩片刻的靜默。
江月白腦中轟隆一聲,眼前餘光朦朧。
巨大的吼聲在耳裡攪個不停她似是看見了什麼……稚童立在荒原之地殘破旌旗下,紮著紅色頭巾的女人捧起她的臉哄著她說:“小月兒乖,母親馬上就回來。”
……咆哮的雷鳴聲中,她眼前又是另一片場景……大漠風塵滾滾,血色的夕陽映照在她幼稚的臉上,眼前是一片屍體殘骸。
……“是什麼……母親……”眩暈感向她鋪天蓋地的席捲而來,她隻覺心口刺痛。
“看不見…不見……”淚水突然充斥了眼眸,她踉蹌的跌在地上。
正那時,男人邁著悠閒的步子朝她走來,用那把沾滿鮮血的利劍指著她的鼻尖。
江月白此時才從幻境中被拉了回來,似是大夢初醒。
“公主,見了本王殺人的一律不能活。
你真是不走運。”
男人竟笑了。
正要動手,卻好像想起了什麼,眼角的淚痣襯著他俊美的臉龐。
“本王會告訴世人,長晉的公主刺殺陛下,然後……自裁而死。”
…“嗬,”江月白冷笑一聲,嬌美的麵孔上浮現病色的蒼白。
她抬頭,眼中怨恨死死剜著男人身上每一寸肌膚。
“璿王殿下真是好手段,若是明日的我還活著,我是該叫你殿下呢,還是叫你陛下?
……”璿王虞承恩,一手遮天的權臣。
“罷了,我還是在地獄看著璿王殿下您坐擁天下吧。
還請殿下您高抬貴手,讓我自己來。”
說罷,她便垂頭,在地上摸索著方纔被打落在地的雲紋簪,一頭如瀑青絲鬆散的垂在白玉磚上。
窗外槐樹被閃電攔腰截斷,江月白腰間玉佩應聲而落。
男人的目光向著她身旁移去,眼神牢牢鎖定那墜落之物。
他瞳孔忽而一沉。
“等等。”
他收起長劍,彎腰拾起地上的玉佩,又輕起一腳將那簪子踢開,喚道:“ 桑榆。
”一個侍女快步行至殿中,她身材纖細,步伐輕盈,綠色宮裝上猶濺有血跡。
想來這也是虞承恩的幫手。
“把這位小姐帶入王府,好生照料。”
那女子稱是。
“ 本王現在不想讓你死了。
”他頗有些嫌棄地擦拭著劍上溫熱的血,轉頭便走。
江月白隻聽見殿外傳來號令。
“今夜長樂殿遭刺客突襲,本王救駕來遲,陛下與公主不幸遇刺。
本王現己令暗衛前往各處緝拿凶手,務必為陛下報仇雪恨。
此外,陛下有旨,由本王代行朝政之事。”
他聲音低沉,懶散卻又自得。
窗外黑壓壓的一群人影像烏雲一樣籠罩在皇宮之上。
在被桑榆從暗門帶走時,江月白又看了一眼庭院。
她想,縱使今夜的雨水再大,怕是都洗不去這血腥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