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煙雨濛濛,待到晴天時,已是幾日過後。
臨安城的江知府早就接到了懿旨,一等到天晴,便趕快派人清了臨安城最為盛大的酒樓,命人上下準備奢侈豪華的酒菜,就為了討好來自京城的東廠廠督秦肆。
街道兩旁店肆林立,透過薄雲的陽光淡淡地普灑在那顏色鮮豔的紅磚綠瓦、樓閣飛簷之上,給眼前這一片繁盛的臨安城增添了幾分朦朧和詩意。
青黛微微掀開馬車的綢緞窗簾,向外看去。
隻見臨安兩邊的屋宇鱗次櫛比,街頭人頭攢動,沸反盈天,粼粼而來的車馬,熙熙攘攘地集聚著販著稀奇玩意兒的攤販。
許多百姓憑著橫跨綠江的大橋橋側欄杆,或指指點點,或在觀看河中往來的船隻。
百姓們都在這稀罕的晴天裡出來,煙火氣息十足。
青黛眼裡冒出點期許的微光,她本就對這繁華的喧囂世界心生嚮往,如今這麼一看,那想要出去在街上隨意晃悠的心思便更加強烈了。
她放下了簾子,悄悄地看了一眼正在馬車主位上似是認真看著公文的秦肆,她便偷偷地歎口氣。
他是不會允許的。
秦肆聽得那點幽幽地歎氣聲,目光從公文之中抬了起來,淡淡地看了眼中神情頗為遺憾的青黛。
他盯了一會兒,又將目光放回公文上去。
不久,馬車便在一處停下。
待秦肆先下了馬車,才輪到青黛下去。
抬頭便見酒樓雕簷映日,畫棟飛雲。
屋角的簷部向上翹起,若飛舉之勢。
瑰麗宏偉,亭台軒榭,硃紅牌匾之上刻著風姿瀟灑的金字“豐樂樓”。
而前方便站著一個堆著滿臉笑容、穿著官服的中年男人,身後還領著不少的下人,想來他就是臨安城管事的江知府了。
“大人真是氣宇軒昂啊!”
江知府似乎是為了套近乎,眉開眼笑地朝著秦肆迎了上來,可惜秦肆根本就不喜人靠近他,他眉頭微微一皺,就有隨行的內侍上前攔住了江知府。
江知府見多了大場麵,倒是能夠保持著臉上的笑容不垮掉,隔著內侍又迎著秦肆進豐樂樓去,“大人,裡邊請!”
酒樓內就更是金雕玉砌、至尊至貴。
八仙桌上擺著的菜肴皆是上等,八寶飯、煨牛腱子肉、吳越羹湯、清燉甲魚、炮羔羊、醋烹鵝、烤雞、羊湯、炸麻花、燒鵪鶉等應接不暇。
青黛暗自吃驚,此處不像是來談政事的,倒像是個歡鬨的宴會。
秦肆麵色平淡,看不出喜怒,隻是順著點頭哈腰的江知府的邀請,便落了座。
這八仙桌呈圓狀,形狀大。
一桌又隻有秦肆和江知府落座,青黛便尋了個寬敞的位置坐下。
她抬頭,卻見江知府臉上的古怪神色,隻那麼一瞬,他又換上了那副討好的模樣,衝著秦肆說道:“大人快嚐嚐這龍井蝦仁。”
“嗯。”
秦肆對江知府這般的示好,頗為不適,微微沉著麵色。
轉眸看那龍井蝦仁潔白鮮嫩,茶葉碧綠清香,色澤雅緻,他便夾起來嚐了嚐。
青黛並未說過話語,隻靜靜地品著麵前的杭菜。
若是能忽視掉江知府時而投過來的驚詫目光,便再好不過了。
這趟酒菜下來,關於解決南澇的正事冇說上幾句,倒是江知府巴結的功夫做得極好。
待吃得差不多時,江知府竟然拍了拍掌,小鬍子翹了翹,似是很得意地朝著身後說了句,“還不都快上來伺候。”
青黛有些疑惑地看過去,心想難道還有歌舞表演不成?
卻見柔軟的簾子被人掀開,接連走進了幾個打扮嬌豔的女子。
她們如描似削身材,怯雨羞雲情意。
舉手投足之間多嬌媚,最是那羞澀的遮麵一笑,萬般風情繞眉梢。
一進來,便圍著秦肆過去了。
一左一右地撫上秦肆的手臂,一個在他身後柔柔地捏著肩,又有一個女人在他身旁倒著酒。
穿衣打扮皆顯得豔麗了。
青黛不由得一怔,這才明白了江知府的得意從何而來,原來是給秦肆送女人來了。
她心下一頓,痠麻之意頓生,也冇去看秦肆是什麼反應。
再看著前麵的可口菜肴,卻是萬般失了味道。
青黛低垂著眉眼,不管不顧地夾了一個甜菜,吃進口中也覺得浸了苦。
江知府的笑聲更大了,女人們甜甜的奉承話一句接著一句,應是哄得秦肆開心了。
而她似是一個無關緊要的人,雖頂著東廠廠督夫人的名號,骨子裡卻依舊是一個不得寵的宮女,冇有人會尊重她。
偌大的酒樓,歡聲笑語不斷。
而她卻隻能聽到自己的呼吸的迴音,低低的,似是在嘲笑著她的可悲。
也不知這突然的低落情緒是從何而來?
青黛輕吐了一口氣,卻覺得喉嚨乾痛得厲害,便拿著就近的酒壺倒了一杯酒,毫不猶豫地喝了下去。
這酒聞著一股清香,喝起來卻十分地辣。
再加上她喝得又急,一下子就被嗆到了。
她並不想自己影響秦肆和眾人,低頭硬撐著那股難受勁。
可惜青黛俞是心急地想要止咳,就愈是咳得厲害,滿臉通紅,氣都不順了。
她無暇顧及眾人的目光了,隻能跌跌晃晃地站起身來,“咳……妾身……先退下了。”
因這丟人的模樣,她的眸中隱隱地泛了些淚光,不敢看眾人的反應。
混亂之中,秦肆似乎說了什麼。
青黛難受得厲害,根本聽不清內容,隻當他是應允了。
她便連禮都不施了,有些狼狽地要退出去。
卻不料麵前忽地出現一杯溫潤的茶水,她嗆得厲害,見著有茶水潤喉,也顧不上顏麵,直接接過茶喝下。
待她將氣喘順之後,透過眼中微微濕潤的水汽,這才發覺身前的人,是黑沉著臉的秦肆,似是在硬生生地壓抑著怒氣。
青黛自知給他丟了臉麵,卻也挽救不回來了。
心底苦澀氾濫,手中的茶杯愈發灼熱,她也隻是垂首道,“督主,妾身失禮了。”
秦肆聞言,眸中怒氣更甚,周遭的空氣似乎都降了好幾度。
眾人皆噤若寒蟬,不敢有所造次。
秦肆本就不喜這種虛假的場麵,可他日後和江知府需要對接的公事頗多,為了儘快解決南澇災害,便忍著脾性應了這個歡迎宴。
卻不想江知府竟這般冇有眼力見,竟然給身為宦官的他送上了女人。
當那群女人湊近他的時候,他隻覺得噁心,徑直想扭斷她們的脖子。
然而他確實不想將宴會氣氛弄得太僵,才穩著神色,握緊手置於桌下,壓抑著他那顆想殺人的心。
半晌,忽覺對麵的青黛反應有些不對勁。
抬眸看過去,就見她鼻頭微紅,黑睫顫動,眸中隱隱含淚,似是在忍著極度的委屈。
她卻冇有出言阻止他。
秦肆頓時就發覺自己此時此刻的行為是如何的不合適了,便想推開身旁矯揉造作的女人。
卻又見青黛喝了一杯酒,即使嗆得麵紅耳赤,卻是依舊不理會他,半分依靠他的意思都冇有。
他冇由來地動了怒氣,現下正冷著眸子盯著青黛,吐出的聲音僵硬又生冷,“內人麪皮子薄,脾性又善妒,本督萬分不敢多瞧其他女子一眼。”
青黛眸光微動,心底思緒萬千,有些不可置信地看著秦肆。
秦肆卻側目剜了江知府一眼,習慣性居高臨下地看人,薄唇挑起一絲冷笑,“江知府,看來你送的幾位姑娘,本督是無福享用了。”
“是……督主說的是……”江知府在一旁戰戰兢兢,時不時地拿著袖子擦拭額頭滴下來的冷汗。
旁邊的幾個女人早就被秦肆陰沉的氣勢,嚇得跪在了地上發顫。
江知府起初見青黛眉眼溫順,清麗可人,舉止文雅。
身上穿著的素淨衣裳卻不是好貨色,頭釵首飾也莫得。
他根本想不到她是秦肆夫人那塊去,隻以為是秦肆身邊得勢的侍女,還驚訝她竟然能與主子同座。
這臨安城離京城天高地遠,隻知道京城東廠廠督秦肆的大名,也聽聞秦肆這個宦官有了妻室。
哪有宦官娶妻的!
他猜想秦肆也是個好女色之人。
江知府便投其所好,準備好幾個嬌媚的姑娘來服侍秦肆。
卻不知秦肆竟將自己的夫人都帶著南下來了,二人得多情深似海,才這般不捨得分開。
江知府卻一來就惹得人不喜,他心裡不禁陣陣喊苦,偷雞不成反蝕把米便是這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