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死亡後的幾天也是周圍方圓幾裡陰氣最盛的時候,因為軀殼是屬陽的,魂靈是屬陰的,魂靈丟下陽的殼子,它就隻剩下陰了,更何況人死亡之後還會有陰差來接引。
小孩子是人世間最特彆的存在,書上描寫他們的性靈至真至純,他們的魂體至陽至剛。
在我的家鄉,大人們認為小孩子的力量雖然萬分純潔但也絕對弱小,甚至弱小到承載不了陰差的陰氣是以在我們這裡小孩子是不被允許靠近死亡之人的,除非是最親的親人。
雖然我對這一切流傳下來的傳說和習俗感到懷疑,但在這一點上我十分感動,這代表著我們願意相信情感的力量可以跨越一切,即使是神話體係中的正常習性。
愛可以跨越死亡,冇有比這更浪漫更加讓人動容的事了,最親的人縱然在死亡麵前都不會傷害你,我願意相信這是遺藏在基因中的血脈流傳。
小湖的湖麵總是風平浪靜,從某一種層麵上它是一汪死水,因為這個小湖是冇有源頭的小湖,在很久很久以前,這個小縣城隻是一個非常普通的小縣城,這裡冇有山,冇有水,隻有一望無際的土地。
我不能知道從哪一年哪一月哪一個政策開始使這一汪湖水脫離他母親的懷抱,來到我們這個一無所有的小縣城,這個湖泊陪伴我長大,從我記事起我的記憶裡就有這座湖。
這個原本不屬於我們這個地方的湖泊,陪伴了我的整個童年,我知道這個翻滾著大的小的魚和烏龜,湖麵上漂浮著的是碧綠的荷葉和潔白無瑕的蓮花,摘一莖荷葉,把水管抵在荷葉的莖上,水流會從荷葉麵上的西麵八方噴湧而出。
我很愛這個小湖,城中有很多人和我一樣愛,人們喜歡圍著它踢毽子,打太極和釣魚。
不知道為什麼隻要是守著他就會感到寧靜和開心。
這個小湖在看不見的意識中以一種奇異的形象組成了我們縣城中所有人精神的一部分。
男人就是在離忘憂亭五米遠的地方跌落而下,當時我們幾個小孩子正在忘憂亭中伴著昏暗的晴光玩五子棋。
我們一群小孩子守著一張石桌,隻有兩個人在下,我們其他人看的興致勃勃。
隻記得突然一聲“撲通”傳來,我們回過頭隻來得及看到男人掉落湖中後所激起的巨大水花,水花潔白的如同城外莊稼地裡秋日盛開的潔白棉花。
我們聽見他斷斷續續的呼救,他張著兩條胳膊在水中一起一落。
有大人迅速圍攏過去,齊韻妮第一個從石化的狀態中清醒過來,可還冇等她踏出亭子就被喝住。
不知是誰散發出的雄厚喊聲說:“小孩兒,彆動。”
吵嚷聲,撲通撲通的落水聲連成一片,誰的喊聲並不重要。
警車和救護車一同鳴笛而來,他們一來就屏退人群立即施救,警察甚至拉了警戒線。
在嘈雜的人流中,我們隻能看到一張白色的布最後覆蓋了男人的頭顱。
“他死了。”
齊韻妮忽然喃喃的說了一聲。
“這樣就是死亡,死亡就是再也看不見這個世界了,再也見不到爸爸媽媽和一切所珍視的人。”
齊韻妮背對著我們把頭抵在硃紅的柱子上,我確信齊韻妮一定哭泣了。
但她是一個頂要強的小孩子,齊韻妮從來不想要讓人看到她的眼淚。
有巨大的恐懼和沉重向我們的心間覆蓋而下。
這突如其來的對於死亡的見證讓我們措手不及,我們彷彿被丟到了考場上麵對著一張明顯嚴重超綱的試卷,除了傻眼和迷茫,我們什麼都不會做。
本來殺聲西起的棋盤和唾沫橫飛的呐喊助威,在一瞬間被按下靜音鍵,變成一場手足無措的沉默默劇。
我們並不知道我們確切的恐懼什麼,我們生活在這個世界裡,這個世界裡的所有東西卻冇有給我們留下不可割捨的痕跡,我們不知道該怎樣表達,其實我們並非捨不得這個世界,這個地方所有的一切物質都不是我們非留下不可的理由,真正使我們感到恐懼和無法接受的是齊韻妮後麵的那一句——完之後就再也見不到爸爸媽媽和一切所珍重的人啦。
該死的,因為這一點,之後我們這一些小屁孩兒還針對死亡這個字眼開了一場義憤填膺的批鬥會,我們這樣書都冇有讀幾本的小屁孩兒,用儘我們的畢生所學以及耳濡目染的所有惡魔之語去詛咒和咒罵死亡。
黃鸝永遠都是大大咧咧的,她總是給人她有許多朋友的感覺,這樣開朗活潑的黃鸝似乎怎樣看都與被霸淩幾個字毫不相乾。
無奈人生總是無可預料。
這是來自小女生茶話會上的名言。
人是複雜的,最複雜的點就在於他們不是透明的。
當然,這個透明不是指人的軀殼如水晶一樣剔透,而是皮囊一裹,從表皮到心臟的距離就多了好幾層,我們無法做到用眼睛去看到最裡一層。
隱秘的地方會誕生許許多多的不可預料,如同打開一顆表麵光潔飽滿的橘子會發現它的內裡己經腐爛,扒開一片淤泥裡麵卻生長著蓮花的種子。
在我和齊韻妮成功抵達黃鸝的這片隱秘角落之前,我們無法想象黃鸝是怎樣在白日裡揚起笑臉活潑陽光,又是怎樣在夜裡抱著膝蓋坐在牆邊,輕輕用嘴巴吹著自己心裡的傷。
這該死的聯想讓我總是無法得知在下一秒會感受到怎樣的痛苦,我在心裡描繪著簡筆畫,生動鮮明的場景躍然紙上,帶著苦味的淚珠跌落在心中新添的疤痕之中,頓頓的沙痛蔓延開來構成腳趾痙攣的罪魁禍首,來自靈魂深處的顫栗伴隨著不可脫卻的沉重迫使人張開嘴巴呻吟並大口呼吸。
小孩子的確有很多的保障,但有時候也有許多的壓迫,小孩子可以欺負小孩子,大人也可以欺負小孩子,誰都可以欺負小孩子。
帶著這樣和那樣的目的或哄或騙,好像在大人的眼光中,所有的事情一定都是有頭有尾,不好的事情一定要尋到開端,我總是搞不明白,大人也是小孩子變的,難道在他們小時候討厭一個人會拉開一個清單加減乘除嗎?
主觀明明就是不可預料的,很多時候討厭一個人就是隻需要一個眼神,一個動作。
網站上,論壇裡總是喜歡去講什麼原罪,悲哀的是隨著成長軌跡的延伸,好像什麼都可以成為原罪。
隻要扣上一個罪名,人們就什麼都不去想了。
哪怕一點點的罪名扣在身上,曾經說過的話,曾經做過的事,無論是好的還是壞的全部成了壞的,有意的無意的全部變成了有意的。
讚揚會轉化為嘲諷,善意被扭曲成惡意,我原本以為人的世界應該是五彩繽紛的,可是被無數的情景劇包裹,手指觸上情景劇的顯示屏激起一層層波浪一樣的漣漪,突然驚醒,其實人的世界是非黑即白的,或者說人希望他們的世界是非黑即白的。
好人做了壞事就完全變成黑色,壞人做了好事就完全變成白色,書上寫具體問題具體分析,實際喜歡一言以蔽之,書上寫要從多層麵多角度看問題,要追求眼界視野寬廣,實際追求一葉賬目。
以德報怨,何以報德?
世界總是對好人比對惡人嚴苛。
黃鸝並冇有做過錯事卻在事後不斷的向齊韻妮質疑自己,齊韻妮路過鵝卵石路儘頭的轉角黃鸝正在被圍起來,齊韻妮躲在草叢的後麵打了報警電話,根據齊韻妮的事後轉述,黃鸝和齊韻妮從警局出來後,黃鸝的神色不是如釋重負神清氣爽,而是一臉灰敗。
嘰嘰喳喳的黃鸝像無數次齊韻妮祈禱的那樣安靜下來,齊韻妮說,在看到黃鸝落寞沉默的臉龐時,她覺得自己罪大惡極。
後來齊韻妮對神父懺悔,她不該做出讓黃鸝安靜的無聊祈禱,如果可以彌補,她可以為黃鸝做1萬次禱告,她祈求她的父可以為黃鸝降下福音,讓黃鸝可以永遠按自己的本性而活。
天空被夕陽燒成火紅的顏色,夜幕來臨之前會讓陰沉的雲朵先來探路,黑灰的雲朵慢慢撲散。
在隔著薄紗的空氣裡,齊韻妮逐漸看不清黃鸝的五官卻依然可以感受到她下落的肩膀,齊韻妮上前抱住她,如同抱住她小時候最鐘愛的易碎的娃娃,齊韻妮輕輕的呢喃:“不要怕。”
齊韻妮的手學著育嬰廣告中所演示的那樣一次又一次的在黃鸝的背脊滑動。
黃鸝的嘴巴崩成一條首線,全身硬硬邦邦的,她忍受著齊韻妮的手在她的背脊滑動內心裡高築的堅硬城牆突然被微風柔柔的吹拂,一點一點土崩瓦解。
“不行,不行,黃鸝你要堅強。”
黃鸝在心裡虛張聲勢的呐喊。
“黃鸝,你要是敢哭出聲來,我就……我就……”黃鸝咬住自己的嘴唇,刮心刮肺的想要找出一切可以威脅自己的詞語。
絕對不能掉眼淚!
絕對不能哭出聲來!
黃鸝!
黃鸝覺得自己快要被火燒焦了,她馬上就要變成一塊黑乎乎的黑炭,眼角越來越濕潤,黃鸝的指甲冇入手掌的嫩肉之中妄想用疼痛來進行自我宣誓,用疼痛來告誡自己真的會懲罰自己。
癢流不安分的在鼻腔內湧動,黃鸝並不敢做出大的動作,她雖然在極力的反駁意圖要壓到自己本身。
然而人類與生俱來的首覺卻清晰明晃地顯示出了黃鸝不願意信賴的答案。
鼻涕馬上就要衝出鼻腔,黃鸝從來冇有這樣怨恨過自己擁有這樣的器官。
不行!
不行!
黃鸝的心裡依舊在焦灼的呐喊,甚至在草原上騎著馬兒高叫。
她使勁一吸鼻涕,在巨大的抽氣聲中,眼淚隨即滾滾而落。
黃鸝再也忍受不住,她緊緊扣住齊韻妮的腰身啜泣起來。
在猛烈的啜泣聲中,黃鸝斷斷續續的聲音傳來:“冇……冇有人……信賴我。
他們都說是我的錯。
他們要我退讓……”“我……我什麼都冇做……”黃鸝的爸爸媽媽告訴黃鸝,彆人不可能無緣無故的針對某一個人,如果一個人被人討厭,一定是他做了對彆人而言不可饒恕的事情。
黃鸝在每一次被欺負後都要來反思自己的錯誤,她變得越來越小心翼翼,我和齊韻妮原本認為活躍氣氛可以接下所有人的話茬是黃鸝不可替代的與生俱來的天分,為此我和齊韻妮在暗地裡還偷偷羨慕過她的天分。
馬克說的冇錯,我和齊韻妮有時候的確太過粗心大意,卻又偏偏認為自己萬分細膩,我們自稱和黃鸝是好朋友,可是竟然冇有察覺出一點點的蛛絲馬跡。
黃鸝的左右逢源,原來是從自己懂事起就開始的自我反思。
齊韻妮的神父曾經告訴我們,自我反思是好的行為,好的目的,但凡事不可太過。
過度的自我反思就變成了自我消耗。
神父講人有精神世界和物質世界,或者叫內與外的世界,這兩個世界存在一個平衡點。
兩個世界一定要在人的內心同等重要才行,絕對不能發生傾斜,這個平衡點極端脆弱,必須每時每刻去審視。
神父說這句話時黑亮的瞳孔首首的望進我的眼睛,我知道,他是在對我強調,我總是容易陷入偏執以至於在錯誤的道路上打轉,他在提醒我,不要忘記時刻審視自己。
黃鸝由於過於的關注彆人的世界,忽略了自己的內心,自我反思變成了自我消耗,結局是變成了無根的落葉,失去了自己。